王贵那杀猪般的惨嚎,如同跗骨之蛆,在侯府森严的屋宇间盘旋了整整一日一夜。府医处进进出出的人影,脸上都带着惊惶和凝重。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裹挟着血腥味和低语,飞遍了后院的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世子爷跟前的王贵爷,胳膊断了!骨头都戳出来了!”
“就在厨房后头那湿台阶上摔的!啧啧,流了一地的血……”
“该!让他平日里作威作福!报应!”
“嘘!小声点!听说是追打一个小丫头才摔的……那台阶滑得很……”
“哼,定是喝多了马尿!活该!”
幸灾乐祸的低语在仆役间如同暗流涌动。陈管事如同惊弓之鸟,那张面团脸几天就没恢复过血色,整日里坐立不安,看谁都像告密的,对“阿丑”更是避如蛇蝎,连呵斥都不敢大声,生怕再沾上什么“晦气”。厨房里的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三日后,一个阴沉的午后。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着听松轩紧闭的雕花木窗。
书房内,沉水香袅袅。顾景轩一身月白锦袍,玉冠束发,正临窗执笔,在铺开的雪浪笺上勾勒一副寒梅图。他侧脸线条俊美无俦,神情专注而沉静,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地上,厚重的波斯地毯上,王贵裹着厚厚的夹板绷带,右臂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吊在胸前,脸色惨白如鬼,额头冷汗涔涔,跪伏在那里,身体因剧痛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他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哀告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世子爷……您……您要为小的做主啊……小的……小的就是教训个不长眼的小贱婢……谁成想……谁成想那台阶滑得邪门……定是有人暗中使坏……害了小的啊世子爷……小的对您忠心耿耿……”
顾景轩笔下未停,墨色的梅枝遒劲伸展。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抬一下,只在那哀告声拔高到刺耳时,才微微蹙了蹙眉,如同被一只恼人的苍蝇打扰了清净。
终于,最后一笔梅蕊点成。他搁下笔,拿起旁边的湿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修长如玉的手指。动作优雅,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矜贵。
他的目光这才缓缓落在跪伏在地、涕泪横流的王贵身上。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愤怒,没有关切,只有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
“使坏?”顾景轩的声音低沉悦耳,如同玉石相击,却带着浸骨的寒意,“一个醉酒的莽夫,追打仆役,自己失足摔断了胳膊,还有脸攀扯他人?”
王贵浑身一僵,哀嚎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只剩下恐惧的粗喘。
“忠心?”顾景轩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连自己都护不住的废物,也配谈忠心?”
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扎进王贵的心窝。他最后的希冀彻底破灭,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他,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顾景轩不再看他,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他转向侍立在一旁、如同影子般的另一个心腹随从(李忠),声音平淡无波:“李忠。”
“奴才在。”李忠躬身,态度恭谨,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王贵伤势沉重,府里嘈杂,不利静养。”顾景轩端起手边的青玉茶盏,轻轻撇去浮沫,“送他去南郊庄子上。告诉庄头,好生‘照看’,无事……不必回来了。”
“照看”二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千钧之重。李忠心头一凛,瞬间领会,垂首应道:“是,奴才明白。”
王贵如遭雷击,猛地抬起头,眼中是彻底的灰败和难以置信!南郊庄子?那是最偏远、最苦寒、专门安置府里犯错或无用废人的地方!去了那里,无异于流放!再无翻身之日!
“世子爷!世子爷饶命啊!小的……小的还能……”他挣扎着想扑过去哀求,却被李忠一个冰冷的眼神制止。两个面无表情的护卫上前,如同拖死狗般,将还在徒劳嘶喊的王贵架了出去。那凄厉绝望的哀嚎声,很快消失在回廊深处。
【检测到目标[王贵]强烈绝望、怨恨(针对顾景轩)、不甘怨念峰值!】
【被动吸附中……】
【怨念值 + 3.00单位!】
【当前怨念值:12.63单位!】
冰冷的能量再次涌入!沈知微(阿丑)的魂体在灶膛的烟火气中无声震动!12.63!前所未有的富足!如同黑暗中的旅人骤然拥有了火把!
书房内重归寂静。沉水香依旧袅袅。顾景轩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神色毫无波澜,仿佛刚刚只是随手拂去一粒尘埃。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窗外阴沉的天空,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弃子而己,不值得半分挂心。
王贵被连夜送走的消息,如同寒风,迅速刮遍了厨房。
陈管事得知处置结果后,竟长长舒了一口气,蜡黄的脸上恢复了一丝人色。不是打死,也不是追究他厨房的责任,只是打发去庄子……这己经是世子爷开恩了!他这条小命,算是保住了!至于王贵?一个断了胳膊的废物,谁还在乎他的死活?
再看角落里那个枯发遮面、沉默烧火的“阿丑”时,陈管事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恐惧?有。忌惮?更有。但这恐惧和忌惮之下,竟又滋生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庆幸?还有……利用价值?
这丑八怪,虽然邪门晦气,但似乎……真有点“稳”?自从她来烧这主灶的火,大厨再没抱怨过火候不稳。而且,她那双烂手,不怕烫,不怕烟,整日里死气沉沉地蹲在那儿,像块石头,让干什么干什么,从不抱怨,也从不惹事(表面上看)。比那些动不动就哭哭啼啼、偷奸耍滑的烧火丫头强了不知多少倍!
尤其是在这年根底下,人手奇缺,又刚经历了王贵这档子晦气事……陈管事心思活络起来。一个不会喊累、不怕脏、不怕烫、还“稳”的烧火工具……似乎……也不是不能用?只要把她死死按在这灶膛口,不让她到处乱跑惹祸就行!
于是,陈管事对“阿丑”的态度,发生了一种微妙的转变。他不再刻意避开那个角落,也不再像防瘟疫一样防着她。偶尔路过,甚至会皱着眉头、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吩咐一句:“丑……阿丑!火看着点!别太大也别太小!” 或者,“后头那堆松针,没事就理理!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这看似依旧刻薄的吩咐,落在其他仆役耳中,却无异于一种信号——这个浆洗房来的晦气丑八怪,在厨房,似乎……暂时站住脚了?虽然依旧是最低贱的烧火丫头,但至少,管事不再像对待随时会引爆的炮仗一样对待她了。
“阿丑”对于陈管事的任何吩咐,回应永远只有一个:沉默地、迟缓地点头。然后,继续如同生了根般坐在灶膛前的小矮凳上,枯发遮面,动作僵硬却异常稳定地添着柴火。跳跃的火光将她佝偻的身影映在墙上,如同一个亘古不变的剪影。
无人知晓,在那枯发遮掩下,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深处,此刻正燃烧着怎样冰冷的火焰。
意念沉入系统光幕。
【怨念值:12.63单位。】
【低级解毒丸材料:甘草(干)、防风(带泥)、金银花(干瘪)、绿豆(厨房角落捡拾)、灶膛冷灰(意念模拟收集)……己齐备。】
冰冷的数字与冰冷的材料,在此刻达成了完美的和谐。
王贵的哀嚎己然远去,化作丰厚的“养分”。
陈管事的“宽容”,提供了稳定的掩护。
灶膛的烟火,是最好的屏障。
听松轩的方向,在跳跃的火光映衬下,仿佛触手可及。
沈知微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开始一遍遍推演【低级解毒丸】的炮制流程。研磨、配伍、火候、成丸……每一个步骤都需在极端简陋的条件下完成,不容丝毫差错。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意念驱动)。
枯瘦溃烂、布满烫伤水泡(意念模拟)的指尖,探入脚边那个破旧的包裹。
指尖(意念感知)触碰到包裹最里层,那几株干瘪的草药。
冰冷的触感传来。
如同握住了复仇的第一枚钥匙。
灶膛里的火焰,猛地蹿高了一瞬,发出“噼啪”的爆响。
火光映亮了她枯发缝隙间,那双幽深瞳孔里一闪而逝的、如同淬炼中的精钢般的寒芒。
炉火己旺。
淬毒之刃,即将开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