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竹牌攥在掌心，边缘粗糙的刻痕硌着意念模拟出的“肌肤”。编号柒拾叁，像一枚烙铁，烫在“阿丑”卑微的躯壳上。前方，李婆子麻木的声音还在继续，分配着简陋的住处和今日的活计。沈知微（阿丑）低着头，蜡黄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但魂体核心深处，那张【低级易容符】的虚影，正以肉眼（灵觉）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灰色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
1时辰的倒计时，己过大半。符箓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日光带来的削弱如同无形的火焰，舔舐着这层脆弱的伪装。
“你！七十三号！”赵婆子冰冷刻薄的声音如同鞭子，猛地抽在“阿丑”身上。她不知何时己走到近前，那双如同探针般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嫌恶，死死钉在“阿丑”那张蜡黄麻木的脸上，更准确地说，是钉在她刻意用几缕枯黄乱发勉强遮掩的左脸颊上！
“抬起头来！遮遮掩掩做什么？”赵婆子的声音又冷又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来了！最关键的考验！
“阿丑”身体猛地一颤，抱着包裹的手臂收得更紧，头却埋得更低，肩膀瑟缩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这是刻意的示弱，更是拖延。
“哑巴了还是聋了？！叫你抬头！”赵婆子显然不耐烦了，猛地伸手，枯瘦却有力的手指如同鹰爪，带着一股浓烈的皂角碱液气味，狠狠抓向“阿丑”的下巴，试图强行抬起她的脸！
就是此刻！
悬浮在“阿丑”躯壳内的沈知微魂体，所有的意念瞬间凝聚！如同拉满的弓弦，所有的魂力、所有的怨毒、所有的源自死亡本身的冰冷阴寒，被她强行压缩，化作一股无形的、纯粹精神层面的冲击波！
目标——赵婆子意识深处那根名为“多疑”和“厌恶”的神经！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毒蛇盯上的冰冷恶意，毫无征兆地刺入赵婆子的脑海！她伸出的手猛地一顿，指尖距离“阿丑”的下巴只差分毫！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上脊背！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怎么回事？！赵婆子惊疑不定地环顾西周，除了几个同样瑟缩的新人，只有神情麻木的李婆子。什么都没有。但这股寒意是如此真切！如此粘稠！仿佛有什么极其污秽、极其不祥的东西，正趴在她的背上，对着她的后颈吹着阴冷的气息！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鼻端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尸臭味？！
“装神弄鬼……”赵婆子强压下心头莫名的心悸和烦躁，低骂了一句，但伸出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下意识地在粗布围裙上蹭了蹭。她再看“阿丑”时，那股嫌恶感不知为何被放大了数倍！那张蜡黄麻木的脸，那畏畏缩缩的姿态，那浑身散发的难闻气味，都让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厌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源自本能的警惕和不安。
魂体深处的沈知微清晰地感知到赵婆子情绪的剧烈波动！恐惧、烦躁、厌恶、以及一丝被未知搅扰的愤怒！这些负面情绪混合发酵，形成一股远比之前驳杂环境怨念更精纯的怨毒黑气，正从赵婆子身上逸散出来！
【检测到目标强烈负面情绪（混合）！】
【被动吸附中……】
【怨念值 + 0.08单位！】
【当前怨念值：5.23单位！】
能量注入！虽然杯水车薪，却如同强心针！符箓流逝的速度似乎被这新生的能量稍稍延缓了一丝！
“丑人多作怪！”赵婆子压下心头莫名的悸动，声音却因刚才的惊吓和烦躁而变得更加尖利刻薄，“把头发撩开！让老娘看看你脸上藏了什么腌臜东西！侯府可不是什么破烂货色都能混进来的！”
她不再动手，但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死死锁定着“阿丑”左脸的乱发。
不能再拖延了！符箓的光芒己黯淡至极限，随时可能彻底熄灭！
“阿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抱着包裹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意念模拟），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呜咽。她极其缓慢地、如同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羞辱，颤抖着抬起枯瘦的左手，用同样脏污的手指，颤抖着拨开了左脸颊上那几缕枯黄的乱发。
昏黄的油灯光线下，一张触目惊心的“胎记”，暴露在赵婆子冰冷的视线中！
那并非寻常的红色或褐色斑块。而是一片如同凝固的污血般的暗红，边缘不规则，像一块丑陋的肉瘤般微微隆起，覆盖了大半块左脸颊！皮肤表面粗糙不平，仿佛被灼烧过又强行愈合，在蜡黄的底色上显得格外狰狞可怖！更令人心悸的是，这“胎记”在昏黄摇曳的灯光下，竟隐隐透出一种不自然的、仿佛有生命般的暗沉光泽！
“嘶——”饶是赵婆子见惯了底层仆役的种种不堪，也被这“胎记”的丑陋和邪异感惊得倒抽一口凉气！那股刚刚压下的寒意和厌恶感瞬间冲上顶峰！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仿佛怕被那“胎记”传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赵婆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脸上刻薄的表情被惊愕和更深的嫌恶取代。
“阿丑”猛地低下头，用枯草般的乱发重新遮住那狰狞的“胎记”，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几乎听不清的嘶哑声音：“生……生下来……就……就有……阿娘说……是……是鬼抓的……” 声音嘶哑难听，如同破锣，配合着那畏缩的姿态和难闻的气味，更添几分令人避之不及的诡异感。
“鬼抓的？”赵婆子脸色又白了一分。她本就迷信，方才那莫名的寒意和此刻这狰狞的“胎记”，让她心中警铃大作！再看“阿丑”时，只觉得这人身上缠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晦气！招这样的人进府，万一冲撞了主子，或者带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这个管事婆子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
“晦气！真他娘的晦气！”赵婆子低声咒骂着，烦躁地挥了挥手，像驱赶一只讨厌的苍蝇，“滚滚滚！带着你这张鬼脸滚远点！侯府没你的地方！”
驱逐令！
易容符的光芒己微弱如萤火，濒临熄灭！一旦被驱逐，前功尽弃！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魂体深处的沈知微意念再次凝聚！这一次，目标不再是赵婆子本人，而是……她身后不远处，一个正费力地从井里提起一桶沉重冷水的粗壮仆妇！
集中所有残余魂力，化作一股极其细微、却异常精准的、冰冷的意念之力，如同无形的针尖，狠狠刺向那仆妇因用力而紧绷的右手手腕！
“哎哟！”那仆妇手腕猛地一麻，如同被冰锥扎中！剧痛和突如其来的失控感让她惊呼一声，手中沉重的木桶脱手而出！
“哐当——哗啦！！！”
满满一桶冰冷的井水，如同决堤的洪水，狠狠砸在潮湿的青石地面上！冰冷的水花夹杂着碎冰碴，猛地溅起老高，如同长了眼睛般，精准地泼洒了猝不及防的赵婆子一身！
“啊——！”赵婆子被兜头浇了个透心凉！冰冷刺骨的井水瞬间浸透了她半旧的靛蓝棉袄和灰布围裙，冻得她浑身一激灵，牙齿咯咯作响！精心梳拢的头发也被打湿，狼狈地贴在额头上！
“王桂花！你个作死的蠢货！”赵婆子瞬间暴怒！所有的惊疑、恐惧、对“阿丑”的嫌恶，瞬间被这劈头盖脸的冷水和当众出丑的愤怒取代！她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转身，对着那闯祸的仆妇厉声咆哮，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眼睛长到腚上了？！连桶水都提不稳？！扣你三天工钱！滚去把这里收拾干净！！”
那叫王桂花的仆妇吓得面无人色，连声告饶，手忙脚乱地去找抹布。
混乱！愤怒！怨毒！
赵婆子此刻的情绪如同沸腾的油锅！被泼水的羞辱，当众训斥仆妇的愤怒，还有对这场意外搅扰了她盘查的怨怼，混合成一股极其浓烈的负面情绪风暴！这股风暴远比之前更汹涌、更精纯！
【检测到目标强烈愤怒怨念！】
【被动吸附中……】
【怨念值 + 0.12单位！】
【当前怨念值：5.35单位！】
能量再次涌入！濒临熄灭的易容符虚影，光芒极其微弱地稳定了一瞬！
赵婆子被冻得浑身发抖，怒火攻心，再也无心也无力去仔细盘查那个让她觉得“晦气”的“阿丑”。她烦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水，看也没看依旧瑟缩在角落、用乱发遮着脸的“阿丑”，对着李婆子没好气地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帮子赔钱货都带下去！该干嘛干嘛去！看着就心烦！”
“是，赵管事。”李婆子木然地应着，眼神扫过“阿丑”，也带着一丝本能的回避。
“阿丑”如同得到了赦令，依旧低着头，抱着破包裹，脚步蹒跚地跟着其他同样惊魂未定的新人，在麻木的李婆子带领下，向着浆洗房深处那散发着浓重湿冷霉味和汗臭气的低矮下房走去。
在转身融入昏暗光线的刹那，“阿丑”那张蜡黄麻木的脸上，被枯发遮掩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冷的、非人的幽光，如同深渊中的寒星，一闪而逝。
易容符的虚影在魂体核心，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光芒，彻底消散。
“阿丑”的皮囊之下，沈知微凝实的魂体如同磐石，稳稳扎根。
她进来了。
以最低贱的身份，最丑陋的面目。
踏入了这座埋葬了她的、森严如狱的侯府。
前方，是充斥着冰冷井水、污秽衣物和无尽劳作的浆洗房。
也是她收集“薪柴”、点燃复仇之火的第一座……熔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