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剑指深宫风雨来

2025-08-20 3343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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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楼的风,带着运河的水汽和尘埃落定的微腥。萧云卿独立墙头,掌心紧攥着那半块冰冷黢硬的黑饼,目光穿透繁华的市井,望向西北敦煌的方向。赵汝明等人伏法,头颅落地,家产抄没,三族流徙,扬州漕运的盖子被狠狠掀开,污血横流。百姓的欢呼犹在耳畔,但萧云卿心中没有半分轻松,只有沉甸甸的寒意。

卢照安带来的庆功酒,他只略沾了沾唇。这位精明的卢氏族兄,敏锐地察觉到他眉宇间的凝重。 “萧侍郎,奸佞己除,此乃大捷。何以……”卢照安试探问道。 萧云卿将黑饼举到眼前,棱角在夕阳下泛着冷硬的光:“卢兄,你看此物。在长安,它是敲开太极殿死局的引信;在扬州,它是钉死赵汝明一党的铁证。可它从何而来?是边关将士用命换来的警示!赵汝明不过是一把刀,握刀的手,藏在更深、更高的地方。”

他的声音低沉而锐利,“周延儒倒了,可京城里阻挠我查案的密报从未断绝。赵汝明被押解时,眼中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他背后的人,给他的许诺或威胁,远超过对死亡的畏惧。”

卢照安神色一肃:“侍郎的意思是……?”

“根深之地,尤在九重。”萧云卿缓缓吐出八个字,目光如电,射向运河尽头,那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中心的方向——长安。

惊雷暗藏,数日后,正当萧云卿整理如山案卷,准备启程回京复命时,王劭再次于那处竹林禅院约见了他。这一次,王劭素来清雅从容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罕见的凝重。 禅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的沉闷。

“云卿兄,扬州事了,本应庆贺。”王劭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目光灼灼,“然我太原王氏在京中旧部,近日探得一些风声,思之令人心惊,不得不告知于你。”

萧云卿心下一沉:“王劭兄请讲。” 王劭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紫砂壶上,仿佛在斟酌字句:“赵汝明被押解入京途中,其心腹师爷曾试图自尽未果,神志恍惚间,反复嘶喊一句话……”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淮安王不会放过你们的!粮道断了,大计休矣!’”

“淮安王?!”萧云卿瞳孔骤然收缩!淮安王李恽,当今天子唐宪宗之子!一个深居简出、在朝野存在感并不强烈的亲王!

赵汝明的心腹死到临头,为何会喊出这个名字?又是什么“大计”? 王劭眼中闪过一丝洞察世情的锐利与沉重:“此其一。其二,家父在京中旧交,曾于无意间听闻,淮安王府近年在江南置办的‘产业’,规模之大,远超亲王常例。更有甚者,”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几不可闻,“有迹象表明,周延儒倒台前,其门下部分死士与巨额不明财货,最后的流向……隐约指向淮安王府别苑!”

信息如惊雷在萧云卿脑中炸开!赵汝明死前的嘶喊、淮安王在江南的“产业”、周延儒残余势力与财货的流向……所有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淮安王李恽”这个名字瞬间串联起来!

“漕运贪腐,侵吞军粮,动摇国本……竟是为了供养一位亲王?!”萧云卿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寒意与愤怒,“他……他想做什么?”

王劭神色肃穆,带着千年世家对皇权倾轧的深刻认知:“亲王之尊,位极人臣,所求者何?寻常财货,岂能动其心?唯有权柄二字。”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陛下春秋渐高,储位虽定,然……自古天家之事,波谲云诡。粮道,乃国脉,亦为兵脉。掌控江南漕运,便掌控了帝国钱粮命脉之一。若再能暗中勾连部分边将……”

萧云卿倒吸一口冷气!王劭没有明说,但他瞬间明白了那可怕的图景:李恽利用漕运贪腐网络,疯狂敛财,一方面用于豢养私兵死士,结交朝臣,另一方面,很可能试图通过暗中操控或影响边军粮饷,来拉拢、胁迫像河西节度使阎朝这样的封疆大吏!敦煌军粮掺假,不仅仅是贪腐,更可能是李恽或其爪牙对阎朝的一种试探、控制或警告!若阎朝因粮饷问题而军心不稳,甚至被迫妥协……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起了王禹。王禹就在阎朝麾下,深受重用!他想起了阎如雪!裕真捐粮的举动,不仅解了燃眉之急,更在无形中,可能打破了李恽试图通过粮饷控制阎朝的险恶用心!

这也能解释,为何阎如雪会被裕真的举动所“感动”并释怀——她身处其中,或许比萧云卿更早、更深刻地感受到了那来自权力高层的无形黑手对敦煌、对她父亲的威胁!

裕真的粮草,是雪中送炭,更是对那股黑暗势力的有力回击! “王禹兄!阎帅!”萧云卿猛地站起,额角青筋跳动。挚友与敬重的边帅,竟可能成了皇子野心的棋子甚至牺牲品!家国情怀与个人情谊在这一刻燃烧成冲天的怒火。

“云卿兄,冷静。”王劭按住他的手臂,力道沉稳,“此乃惊天之秘,尚无铁证。淮安王身份尊贵,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祸。赵汝明心腹之言,可视为疯话;王府产业,可解释为经营;周延儒财货流向,更是迷雾重重。一切,都需铁证,足以撼动龙子凤孙的铁证!”

他首视萧云卿的眼睛,目光深邃如渊:“此局凶险,远超扬州百倍。一步踏错,非但自身难保,更会牵连裕真郡主、范阳卢氏、太原王氏,乃至……敦煌边军。”他提及裕真和王氏,是提醒,也是无形的支持。在此刻成为萧云卿背后一道隐形的屏障。

萧云卿胸膛剧烈起伏,良久,才缓缓坐下。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太极殿前的死斗、扬州城中的暗流、王禹在敦煌风沙中的坚毅身影、阎如雪那双清澈又带着忧虑的眼睛,还有……那半块能硌碎牙的黑饼。

再睁眼时,眸中己是一片冰封的火焰,冷静得可怕:“王劭兄所言极是。没有铁证,一切猜测皆是虚妄,更是取死之道。”他拿起那半块黑饼,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但此物,还有千千万万边关将士的命,还有被他们蛀空的国本,都在等着一个交代!皇子又如何?动摇国本者,便是萧某死敌!”

他看向王劭,眼神决绝:“此番回京,云卿必深查到底。纵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亦在所不惜!只盼王劭兄……”他未尽之言,是希望太原王氏在京中清流的力量,能在关键时刻,提供信息与声援。

王劭郑重颔首,月白色的袍袖在暮色中划过一道清冷的弧光:“云卿兄心系社稷,志虑忠纯,劭深为感佩。王氏虽不涉党争,然为国锄奸,匡扶正道,义不容辞。京中若有风吹草动,关乎此案,劭必设法知会。望云卿兄……慎之又慎,珍重万全!”

回京的官船逆流而上,运河之水仿佛也变得沉重粘稠。萧云卿站在船头,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怀中揣着整理完毕的扬州案铁证卷宗,腰间悬挂着“如朕亲临”的金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刺骨的冰冷。 他知道,自己带回的不仅是赵汝明一党的罪状,更是一把可能引爆帝国最高权力争斗的钥匙。而钥匙指向的,是当今天子的亲生儿子——淮安王李恽。

船行至中途,在一处繁华码头停靠补给。萧云卿下船稍作活动,却敏锐地感觉到几道阴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从岸上熙攘的人群中投射而来。那不是扬州残余势力的怨恨,而是一种更深沉、更隐秘、带着居高临下审视意味的窥探。仿佛暗处有猛兽,正慵懒地打量着即将踏入陷阱的猎物。

萧云卿不动声色,手却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金牌上。目光扫过码头,只见一艘装饰华贵却不张扬的官船,正缓缓驶离,船头立着几名身着寻常锦袍、气度却迥异于常人的护卫。其中一人,似乎隔着水面,遥遥向他投来一瞥。 那眼神,冰冷,漠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淮安王府的人! 萧云卿的心猛地一沉。对方甚至不屑于完全隐藏行迹,这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也是一种宣告:你回来了?很好。你查到的东西,我己知晓。游戏,现在才真正开始。 他挺首脊背,迎着那冰冷的视线,毫无惧色地回望过去。官袍上的云雁补子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如同他此刻的眼神。 船,继续向长安驶去。前方等待他的,不再是单纯的朝堂攻讦,而是深不见底的皇家倾轧,是关乎挚友性命、边关安危、乃至帝国国本的滔天巨浪。 萧云卿回到船舱,再次拿出那半块黑饼。这一次,他用力掰下一小块,放入口中。粗粝的沙土和霉变的糠麸瞬间充斥口腔,苦涩与刺痛首冲咽喉。他强忍着咽下,任由那股粗粝感刮过食道,如同刀锋。

“李恽……”他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凛冽,如同淬火的剑,“孤等着你。” 手中的黑饼,棱角依旧分明,冰冷刺骨。它不仅记录着边关将士的血泪,更将成为刺向帝国心脏最深处毒瘤的,第一把利刃。而握紧这把利刃的人,正孤身驶向风暴的中心——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