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敦煌的风沙渐歇,医营的药香愈发浓郁。
阎如雪端着乌木托盘踏入营帐时,这位太原王氏的公子哥王禹正斜倚在矮榻上,衣襟松散,一副慵懒姿态。见她进来,王禹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阎大人来得正好,本公子这伤处正疼得紧,还劳你亲自伺候。
阎如雪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并未抬头。
“你这般细致,”他目光流连在她低垂的眼睫和紧抿的唇线上,带着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漫不经心却又专注的审视,“倒让我想起长安城最有名的‘玉肌堂’里那些伺候贵女梳妆的巧手丫鬟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带了点戏谑,“她们的手可没你这般稳,也没你这般……好看。”
阎如雪擦拭伤口的动作猛地一顿,指尖微微蜷缩。那“丫鬟”二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她抬起头,眼神清冷地看向王禹:“王校尉慎言。我阎如雪并非伺候人的丫鬟,此药也非闺阁脂粉。
"王校尉,"她声音清冷如冰,"阎氏行医济世,救的是保家卫国的将士,不是伺候纨绔子弟的丫鬟。"
帐内空气骤然凝固。
王禹脸色微变,随即又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阎大人何必动怒?本公子不过开个玩笑..."
"玩笑?"阎如雪冷笑一声,纤纤玉指突然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王禹吃痛,却见她另一只手己利落地扯开他肩上的绷带,动作干脆利落得近乎粗暴。
"既然王校尉觉得医者与丫鬟无异,"她取过药瓶,指尖蘸了药膏,重重按在他伤口上,"那今日便让校尉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丫鬟'的手法。"
王禹倒吸一口凉气,额角顿时渗出细汗。那药膏火辣辣的,疼得他牙关紧咬。
"这...阎大人..."他声音都变了调。
阎如雪手上力道不减,声音却依然平静:"校尉方才不是还说疼得紧?怎么,现在又不疼了?"她说着,指尖在伤口周围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王禹终于绷不住那副风流倜傥的做派,额上青筋暴起:"阎如雪!你...你这是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阎如雪突然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王校尉可知道,你方才那番话,是在羞辱河西阎氏?"她取过新的绷带,动作依然利落,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我阎氏世代行医,救死扶伤。先祖曾随霍去病远征大漠,救治将士无数。"她一圈圈缠着绷带,每说一句就收紧一分,"叔父在安西都护府行医三十载,救活的将士比你见过的还多。"
王禹被她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他并非有意贬低,只是习惯了用那种带着点调笑、又带着点居高临下欣赏的口吻说话,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世家子弟的习气。看着她骤然冷下来的眼神和绷紧的唇角,他心头莫名一紧,竟有些懊恼。
“咳,”他清了清嗓子,难得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姿态,眼神认真了几分,“阎大人误会了。王某绝无此意!方才失言,是我混账。”他看着她,语气诚恳,“能得阎大人亲自照料,是王某的福分。这伤……也因大人照料得当,才愈合得这般快。”他指了指伤口,试图缓和气氛,“你看,是不是比前两日瞧着顺眼多了?”
阎如雪见他认错,神色稍霁,但依旧板着脸,垂眸继续处理伤口,不再看他。她用银匙挑起那淡金色的药膏,小心翼翼地、均匀地涂抹在创面上。冰凉的药膏接触到伤口,带来一阵舒适的缓解,也冲淡了方才的尴尬气氛。
"今日看在你父亲王尚书的面子上,我再说一次。"阎如雪系好最后一个结,猛地一拽,疼得王禹龇牙咧嘴,"要治病,我阎如雪自当尽心;要找人伺候——"她冷笑一声,将药瓶重重搁在案上,"太原王氏的公子,想必不缺丫鬟。"
说完,她转身便走,衣袂翻飞间带起一阵凌厉的风。
"等等!"王禹突然喊住她。
阎如雪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三日后换药.."王禹的声音低了几分,"还望阎大人...不计前嫌。"
帐内静得落针可闻。良久,阎如雪微微侧首,月光勾勒出她清冷的轮廓:"王校尉记住了,在敦煌,医者救的是将士的命,不是公子的面子。"
帐帘落下时,王禹望着肩上包扎得一丝不苟却格外紧绷的伤口,突然低笑出声。只是这次,笑容里少了轻佻,多了几分说不清的复杂。
帐外,阎如雪走出数十步,突然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方才用力过度,指甲都微微泛白了。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快意。河西阎氏的尊严,岂容轻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