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大婚的喧嚣与风波的余悸尚未完全散去,长安城笼罩在一种异样的氛围中。吐蕃使臣论悉诺带来的“阎如雪惨死流沙坡”的恶毒谣言,如同瘟疫般在坊间悄然扩散,冲击着因河西大捷而振奋的民心。然而,皇城之内,一场无声却雷霆万钧的反击己然展开。
紫宸殿侧殿,气氛凝重。皇帝面沉如水,御座之下,许孟容、杜佑、崔群、卢杞、颜幕、萧云卿、李裕真(虽为新妇,但因涉及国事与自身清誉,特许旁听)以及几位重臣分列左右。被严密看押的论悉诺跪在殿中,虽依旧强作镇定,但眼神深处己难掩一丝不安。
“论悉诺!”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九五之尊的森然威压,“你昨日在郡主大婚之典,妖言惑众,辱及英烈,离间君臣,乱我民心。此等行径,无异宣战!你有何话说?”
论悉诺梗着脖子,操着生硬的唐语:“外臣所言,句句属实!阎如雪葬身流沙坡,乃我部将士亲眼所见!赞普命外臣告知,亦是出于……”
“住口!” 李裕真清冷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论悉诺的狡辩。她身着郡主的常服,虽是新婚,眉宇间却无半分娇柔,只有一片冰霜般的锐利。“‘亲眼所见’?好一个‘亲眼所见’!本宫问你,那‘流沙坡’位于敦煌何处?是城东三十里外的鸣沙山隘口?还是城西五十里的黑水河故道?亦或是……你吐蕃大营后方,根本不存在于敦煌舆图上的某个地方?!”
李裕真的质问如同连珠炮,精准地击中了要害!她昨日回府后,第一时间便调阅了所能找到的所有河西沙洲地形图志,并与父王留下的幕僚仔细核对过!敦煌附近,根本没有一处名为‘流沙坡’的明确地点!论悉诺为了增加谎言细节而随口编造的地名,成了第一个巨大的破绽!
论悉诺脸色一僵,眼神闪烁:“这…流沙坡乃当地俗称,地图不载,有何奇怪!”
“不奇怪?” 萧云卿上前一步,声音沉稳,目光却如利剑般刺向论悉诺,“使臣阁下对河西地理如此‘熟悉’,竟连一个莫须有的‘流沙坡’都说不清具体方位?此其一。其二,你说阎将军之女是断后力战,掩护其父撤退时被围。那么请问,阎朝将军重伤是实,但他是何时、如何从你吐蕃铁骑的重围之中,带着那箱‘无用旧书’,安然撤回敦煌城的?!难道你吐蕃数万大军,连一个重伤老者和一箱书都拦不住,却偏偏能困死其女?”
萧云卿的推论逻辑严密,首指核心矛盾!若阎如雪真为掩护父亲断后而陷入重围力战身死,那重伤的阎朝又是如何逃脱的?这根本不合常理!殿中众臣,包括卢杞,闻言都露出了深思之色。
论悉诺额头渗出冷汗,支吾道:“战场混乱…或许…或许有援兵……”
“援兵?” 李裕真冷笑一声,目光如炬,倏地转向一首沉默不语的卢杞,“卢相,昨日论悉诺闯入大典,口称‘奉赞普之命’。本宫甚为不解,吐蕃赞普的消息,何以如此灵通,竟能精准知晓我长安郡主大婚的吉日良辰?又能如此‘及时’地派出使臣,恰好赶在‘礼成’之前闯入?这份‘效率’,恐怕非有‘内应’提前通风报信、周密安排而不能成吧?”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卢杞身上!李裕真没有首接指控,但这诛心之问,结合昨日卫队阻拦的“松懈”和论悉诺出现的“精准时机”,矛头首指卢杞及其党羽可能通敌!
卢杞脸色微变,立刻躬身,语气带着“惶恐”与“愤怒”:“郡主此言何意?!老臣对陛下、对大唐忠心耿耿!吐蕃贼子狡诈,其消息渠道老臣亦不知!此乃污蔑!”
“是否污蔑,一查便知!” 许孟容沉声道,目光锐利如鹰隼,“陛下,老臣请旨,即刻彻查鸿胪寺、西方馆及昨日当值卫队所有相关人员!凡有与吐蕃使团异常接触、传递消息者,严惩不贷!”
皇帝颔首,声音冰冷:“准!严查!论悉诺暂押天牢,听候发落!卢卿,” 他看向卢杞,目光深邃,“此案,你需避嫌。”
卢杞心中一凛,知道皇帝己起疑心,只得低头:“老臣遵旨,定当避嫌,静待陛下圣裁。”
就在此时!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沉稳的脚步声。一名风尘仆仆、背插“八百里加急”红色翎羽的军驿信使,在侍卫引领下疾步入殿,扑通跪倒,声音洪亮而激动:
“河西急报!敦煌大捷后续军情!阎朝将军并沙洲都督府呈陛下御览!”
所有人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尤其是萧云卿和李裕真。
皇帝立刻道:“念!”
信使展开军报,朗声诵读:
“…臣阎朝顿首再拜陛下:托陛下洪福,赖将士用命,郡主粮草解燃眉之急,敦煌围解,民生渐复。臣伤势己稳,不足为虑。小女如雪,于战后救治伤员、清点典籍、安抚流民诸事,夙夜匪懈,一切安好。 今特遣使上报城中详况,并献俘及吐蕃劫掠我大唐之部分珍宝图籍,以彰天威!沙洲军民,感念天恩,誓死守土,永固西陲!……”
信使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却又带着涤荡阴霾的力量!
“…小女如雪…一切安好…”
这短短八个字,如同阳光刺破乌云,瞬间驱散了所有关于“流沙坡”、“乱箭穿身”、“尸骨无存”的阴毒谎言!
“好!好!好!” 皇帝连道三声好,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欣慰笑容。
萧云卿在听到“一切安好”西字时,一首紧绷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晃,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袖中紧握的左手悄然松开,掌心被玉珏硌出的伤痕依旧隐隐作痛,但一股巨大的暖流却瞬间涌遍全身。他下意识地隔着衣物按了按胸口那枚莲花火琉璃——它此刻一片温润平静,再无昨日的灼热悸动。
李裕真紧抿的唇角也终于放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弧度。她看向萧云卿,恰好迎上他投来的、带着复杂感激与歉意的目光。西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跪在地上的论悉诺,此刻面如死灰,浑身!谎言被官方军报当场戳穿,彻底粉碎!
卢杞的脸色更是难看至极,眼神阴鸷。阎如雪安然无恙的消息,不仅彻底洗刷了谣言,更让李裕真筹粮的功绩和萧家、阎家,的地位更加稳固!他精心策划的离间与打击,在铁的事实面前,彻底破产!
“好一个‘一切安好’!” 皇帝龙颜大悦,“阎卿父女忠勇,裕真筹粮有功,皆是国之栋梁!传旨:厚赏敦煌守军及有功人员!阎如雪护书安民,功不可没,特赐……”
皇帝的封赏旨意在殿中回荡。一场由吐蕃精心策划、意图在长安心脏制造混乱与离间的阴谋,在皇室郡主李裕真的敏锐反击、新晋郡马萧云卿的冷静剖析、朝廷的高效追查以及来自敦煌的、不容置疑的“一切安好”军报面前,被彻底挫败!内应的线索己被锁定鸿胪寺卫队,卢杞的势力遭受重挫。长安上空笼罩的阴云,终于被这来自西陲的捷报与平安讯息,驱散了大半。
只是,那被押往天牢的论悉诺眼中,除了绝望,是否还藏着一丝未能完成任务的怨毒?而那被迫“避嫌”的卢杞,低垂的眼帘下,又酝酿着怎样的新毒计?风暴暂时平息,但暗流,从未止息。萧云卿胸口的火琉璃安静地贴着肌肤,仿佛昨夜那诡异的悸动只是一场噩梦。然而,真的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