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六年,西北天际,那数道笔首刺入昏黄暮霭的狼烟,不再是告警的讯号,而是地狱开启的门扉。吐蕃铁骑掀起的尘暴,裹挟着戈壁千年积攒的戾气与死亡的腥风,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着大地,向敦煌这座孤城席卷而来。
那沉闷如雷、连绵不绝的马蹄声,不再是远方的喧嚣,而是死亡的鼓点,重重擂在每一个敦煌人的心坎上,震得城砖都在微微颤抖,连疏勒河的浊浪都仿佛被这无形的威压所慑,呜咽着降低了奔流的咆哮。
都督府望楼之上,阎朝将军宛如一尊沉默的青铜巨像。明光铠在烽火映照下闪烁着冰冷而神圣的光泽,他深邃的目光穿透漫天风沙,死死锁住那片汹涌而来的黑色狂潮。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敦煌的定海神针。每一个指令,都如同冰冷的铁锤,精准地敲打在战局最关键的节点:“传令!所有弩车,换装破甲重箭,目标——敌阵最前方那三排铁甲连环马!给我撕开它的乌龟壳!”
“遵令!”传令兵嘶吼着冲下望楼,沉重的脚步声在石阶上激起回响。
城头瞬间化为一部精密而冷酷的战争机器。巨大的床弩在绞盘刺耳的嘎吱声中被缓缓拉开,手臂粗、泛着幽蓝寒光的破甲重箭被填入箭槽,那冰冷的金属光泽,映照着士兵们同样冷峻而决绝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桐油、铁锈和紧绷的汗水混合的独特气味,预示着毁灭风暴的降临。
王禹像一枚楔子,牢牢钉在压力最大的西北角城墙。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城外,瞳孔骤然收缩——在主力重骑冲锋的烟尘掩护下,数股轻骑如同狡猾的沙蛇,正悄无声息地向城墙两翼相对低矮的旧墙段迂回!那意图再明显不过:攀爬薄弱点,制造混乱,中心开花!
“左翼甲字段!右翼丁字段!强弓手上弦!目标——敌轻骑马腿!射倒他们!滚木礌石预备!金汁点火!”王禹的吼声如同惊雷炸裂,没有丝毫迟滞,精准地预判了敌人的毒招,命令清晰得如同刀劈斧凿。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浑力量,瞬间驱散了守军因敌军庞大阵势带来的那丝动摇。士兵们被他的果决和洞察所感染,眼神重新凝聚起钢铁般的意志。强弓手们迅速调整方向,冰冷的箭镞指向了那些试图隐入阴影的鬼祟身影。
战争,以最原始、最暴烈的方式,轰然撞碎了敦煌的黄昏。
如同黑色的熔岩狠狠拍击在礁石上,吐蕃骑兵的先锋重骑带着毁灭一切的势头撞上了城墙。刹那间,无数云梯带着令人牙酸的刮擦声,如毒蛇般搭上城头;沉重的飞钩划破空气,深深嵌入垛口的青砖缝隙。悍不畏死的吐蕃武士口衔弯刀,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城下,密集的箭雨如同暴风骤雨般倾泻而上,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撞击在盾牌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巨响,穿透皮甲发出“噗嗤”的闷响,带起一蓬蓬血雾和凄厉的惨叫。
“放——!”阎朝将军的命令如同开闸的洪流。
“砸下去!”王禹的咆哮几乎同时响起。
敦煌城头,瞬间化作沸腾的炼狱,血肉的磨坊!
霹雳弦惊!无数弓弩同时爆发出怒吼,密集的箭矢汇成一片死亡的乌云,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狠狠扎入城下密集的肉体丛林。沉重的滚木被士兵们合力推下,裹挟着风雷之势,将攀爬的云梯连同上面的吐蕃士兵一起砸得粉碎,骨肉成泥!烧得滚烫、翻滚着刺鼻恶臭的金汁(熔化的铜汁混合着滚烫的粪尿)如同来自地狱的岩浆,从城堞缺口倾泻而下。滚烫的液体淋在攻城士兵身上,瞬间皮焦肉烂,白烟升腾,混合着非人的惨嚎和焦糊的恶臭,那景象足以让最勇敢的战士也心胆俱寒!风沙呜咽着,却无法吹散这弥漫在天地间的人间地狱气息。
王禹如同战场上的幽灵,在垛口间高速移动。他亲自操起一柄硬弓,弓开满月,箭似流星,每一箭都精准地钉入一个试图冒头的敌军面门或咽喉。他冷静地指挥着士兵用长叉推倒搭上来的云梯,接过士兵递来的、装满火油的陶罐,点燃引信,看准时机,猛地掷向城下集结的敌群。“轰!”陶罐碎裂,粘稠的火焰如同恶魔的舌头,瞬间舔舐吞噬了数名吐蕃士兵,凄厉的哀嚎划破长空。
“校尉!右翼丁字段三号垛口!云梯上来了!顶不住了!”一名士兵满脸是血和烟灰,连滚带爬地冲到王禹身边嘶喊,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王禹眼神骤然锐利如刀,没有丝毫犹豫,“呛啷”一声抽出腰间的横刀,雪亮的刀锋映着跳跃的火光:“亲卫队!跟我填上去!”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带着一队身经百战的悍卒,朝着那喷吐着死亡气息的突破口猛扑过去。
狭窄的城墙上,瞬间爆发了最残酷、最原始的白刃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怒吼与惨叫交织成最惨烈的乐章。王禹的刀法毫无花巧,只有战场上淬炼出的极致简洁与致命效率。劈、砍、撩、刺,每一刀都裹挟着风雷之势,首奔敌人要害。他冲在最前,刀锋过处,吐蕃士兵如同割草般倒下。滚烫的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铠甲上,肩头一处被弯刀划开的伤口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内衬,他却浑然不觉,眼中只有夺回阵地、堵住缺口的熊熊烈焰。他的勇猛和精准的指挥,如同一块磐石,牢牢堵住了决堤的洪水,硬生生将疯狂涌上来的吐蕃士兵又压下了城墙!
城下的吐蕃主将,身披华丽的犀甲,眼见精心策划的侧翼突破竟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唐军校尉生生扼杀,又惊又怒。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挥舞着令旗,调集了更多的生力军,甚至将数架临时赶制的简陋攻城锤推到了城门下!“咚!咚!咚!”沉重的撞击声如同巨兽的心跳,每一次撞击都让厚重的城门剧烈震颤,门后的顶门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沙土簌簌落下。城门一旦告破,后果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