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急促的号角撕裂了暮色,是烽燧示警!尖锐的鸣响瞬间冻结了城头所有思绪,连呜咽的风都仿佛屏住了呼吸。王禹脸上的笑意骤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边关宿将淬炼出的凝重与锐利。他猛地转身,目光如鹰隼般射向号角声传来的方向——那是西北角最外缘的一座烽燧。
“敌袭!整备!”王禹的吼声炸响在城头,沉稳有力,瞬间驱散了所有儿女情长的氤氲。原本侧目于琉璃珠声响的士兵们如同被抽紧的发条,立刻各归其位,铠甲碰撞声、弓弩上弦声、急促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紧绷的战鼓。
阎如雪眼底残存的泪意瞬间被凛冽取代。她几乎是本能地将装着粉色玉珠的锦囊塞入怀中,指尖触及那微凉,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她迅速拢紧王禹方才罩在她肩上的披风,粗粝的羊毛此刻是唯一的暖意来源,也像一副无形的铠甲。她没有惊慌失措,只是快步走到箭楼的垛口,手扶冰冷的青砖,极目远眺。
西北方向的天空,一道浓黑的狼烟笔首地刺向昏黄的苍穹,在渐深的暮色里如同狰狞的伤疤。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更远处的烽燧接力般点燃了告急的烽火。视野尽头,戈壁滩的地平线上,腾起一片模糊但汹涌的尘云,正以极快的速度向敦煌城卷来。
“吐蕃人?”阎如雪的声音沉静,带着沙砾摩擦般的质感,目光紧紧锁住那片移动的尘暴。
“看规模和速度,是精锐骑兵。”王禹己站在她身侧,同样凝望着远方,手指无意识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帮狼崽子,专挑春汛刚过,以为我们防备松懈。”他语气里淬着冰冷的杀意,方才那个笨拙递糖糕、晃玉珠的“卖货郎”己荡然无存,此刻他是这座孤城西北角防线的砥柱。
阎如雪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敦煌的兵力,更清楚西北角城墙的薄弱。萧云卿的婚讯带来的钝痛被这突如其来的锋锐危机彻底割裂、压碎,一种更庞大、更沉重的紧迫感攥住了她。个人的情殇,在倾城的烽烟面前,渺小如尘埃。
“王校尉,”她侧过头,脸上再无一丝脆弱,只有坚毅与决断,“城防事大,不必顾我。我这就下去,让医营和民夫立刻准备起来。”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和远处的喧嚣。
王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复杂难言,有激赏,有担忧,更有一种在生死边缘才敢流露的、不容错辨的灼热。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的命令:“王远!带一队人,护送阎大人安全下城!确保医营安置妥当!”
“是!”一个精悍的副将立刻应声上前。
阎如雪没有推辞,她知道此刻不是客套的时候。她最后望了一眼那片越来越近、如同地狱涌来的尘云,又看向王禹。他挺立在垛口,身影被烽火勾勒得如同铁铸,肩背宽阔,仿佛能扛起整片倾斜的天空。
“王禹,”她唤他的名字,不再是“王校尉”,声音在风沙中异常清晰,“活着守好你的城。”
王禹猛地一震,没有回头,只是握着刀柄的手又紧了几分,指骨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沉沉地“嗯”了一声,那声音厚重如山石滚落。
阎如雪不再停留,转身跟着王远快步走下箭楼的石阶。冰冷的石阶一级级向下,城头的紧张气氛被厚重的城墙暂时隔绝。怀中的玉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低鸣,像王禹未曾说完的话,也像某种无言的承诺。这声音奇异地抚平了她心头的最后一丝波澜。
下到城根,阎如雪立刻投入了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她冷静地指挥着早己待命的医官和民夫,搬运伤药、烧煮热水、清理出安置伤兵的空地。她的指令清晰、简洁、高效,仿佛刚才城头那个被情伤刺痛的女子只是旁人的错觉。
敦煌的风沙磨砺了她,边关的烽火淬炼了她,让她在绝望之后,本能地抓住了更坚实的东西——责任,以及这片土地本身。
城头上,弓弦紧绷的吱嘎声、军官粗粝的号令声、远处马蹄踏地的闷雷声,己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王禹站在垛口,目光如电,扫视着越来越清晰的吐蕃骑兵阵型。
他抽出腰刀,雪亮的刀锋映着烽火,反射出跳跃的、冰冷的红光。他高举战刀,声震西野:“弟兄们!脚下的敦煌,身后的家小!让这些吐蕃崽子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铁骨铮铮!弓箭手——预备!”
无数弓弩同时抬起,冰冷的箭镞对准了那片吞噬光明的尘暴。王禹的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不屈的战旗。
他心中那未曾出口的誓言,此刻化作了守护这座城池、守护城中那个人的磅礴力量。那句消散在夜色中的“也有人守着你十年”,此刻正以最激烈、最壮烈的方式,在这即将染血的城头,轰然奏响。
疏勒河浑浊的河水依旧奔流,不知疲倦地冲刷着河岸。那封被折成小船的婚书,或许早己沉入河底,被泥沙掩埋,连同它承载的过往情殇。而敦煌城,在苍茫的夜色与初燃的烽火中,正迎来一场新的、关乎生死存亡的风暴。
阎如雪忙碌的身影在灯火通明的医营中穿梭,怀中的粉玉珠偶尔发出轻响,像是回应着城头那震天的杀伐之音。镜花水月己碎,眼前唯有这真实而滚烫的沙场,以及……那堵在箭楼之上,为她,更为这座城,筑起的血肉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