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杯里的酒液还映着三星横斜,阎朝的笑声突然卡在喉咙里。那声极轻微的"咔嚓"来自城墙根的胡杨林,像枯骨被碾碎的声响。王禹的骨笛"当啷"掉在砖缝里,他摸向腰间刀柄时,看见阎如雪的指尖己扣住了箭囊——东南方向的沙丘后,无数狼头旗正顺着夜风倾伏,如黑色潮水漫过沙脊。
"咚!"第一声撞门槌砸在瓮城上,震得城头酒盏里的酒荡出波纹。阎朝掀翻案几,葡萄酿泼在他发白的胡茬上:"传令!点燃三号烽火台!"话音未落,西角楼突然腾起一团火光,守兵的惨叫被风撕成碎片——有黑影顺着绳钩攀上女墙,皮甲上的铜铃在月光下闪着幽绿。
阎如雪的箭镞己钉入最近的狼头旗,箭尾羽翎带着哨音划破夜空。王禹拔出佩刀时,听见身后传来布帛撕裂声——阎朝扯下袍角塞进烽火台的引火孔,苍老的嗓音混着火星迸出:"当年你父亲守玉门关,教过咱们怎么用沙埋狼崽子!"
敦煌西市的"醉沙驼"酒肆里,胡商阿罗正往铜壶里续酒。三个裹羊皮氊的汉子挤在角落,腰间鼓鼓囊囊的不知藏着什么。最瘦的那个突然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案几上,竟凝成暗紫色——那是中了吐蕃"牵机散"的征兆。 "城门守军换防了。"另一个汉子压低嗓音,手指在桌面划出瓮城地形图,"亥时三刻,西水门的护城渠会放闸。"阿罗擦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顿,看见对方袖中滑出半枚狼头令牌,牌角缺了个口,跟十年前屠了他商队的吐蕃斥候令牌分毫不差。 突然有人撞开酒肆大门,风沙卷着火星扑进来。那三个汉子同时摸向腰间。
却见冲进来的少年举着灯笼大喊:"吐蕃人爬墙了!快拿家伙!"角落里的瘦子突然狞笑,从靴筒抽出淬毒短匕刺向少年,却被阿罗抡起铜壶砸在面门——壶里的烈酒泼在火盆上,腾起的火墙映出瘦子后颈的狼头刺青。
阎如雪踩着女墙放箭,第七支箭射穿了云梯上的皮盾。城下的吐蕃兵像黑蚂蚁般涌来,攻城锤每撞一下,城砖就簌簌掉沙。王禹突然拽住她的手腕:"看西边!"只见西水门方向腾起浓烟,几艘羊皮筏子正顺着护城渠漂向闸门,筏子上的黑影举着松明火把。 "是奸细开渠了!"阎朝的佩刀劈断攀上来的绳钩,刀刃嵌进砖缝里,"王小子,带你的玄甲队去堵水门!阎丫头跟我守瓮城!"话音未落,一支冷箭擦着阎如雪耳畔飞过,钉进她身后的望楼旗幡——箭杆上绑着半块烧焦的羊皮,里面用血书写着攻破敦煌的话语。
她突然想起长安的裕真。此刻卢府的祠堂里,那支刻着"长安无恙"的凤凰金簪,是否也在烛火下映出同样的血色?正怔忪间,又一支箭破空而来,首指她发间的银簪。阎如雪侧身避过,却听见"叮"的一声脆响——那支箭竟钉在了她发髻边。
城下的喊杀声突然变了调子,吐蕃兵中有人吹响狼哨,悠长而凄厉。阎朝望着漫天烽火,突然咳出一口血:"他们在用'沙暴阵'...当年你父亲就是死在这阵里..."话音未落,西水门方向传来巨响,王禹的吼声混着爆炸的烟尘飘来:"堵住了!但他们还有后手——" 阎如雪摸出发间的金簪,簪头的凤凰在火光下展翅欲飞。她想起裕真在信里写过,卢氏女眷的金簪都藏着毒针,可她此刻只想将这簪子掷向城下的狼头旗。
夜风卷起她的披风,像展开一面残破的战旗,而远处的沙丘后,更密的黑影正随着狼哨声,如潮水般漫过敦煌的夜色。 城头的夜光杯早己碎成齑粉,混着血和沙嵌进砖缝。这杯未饮尽的沙酒,终究还是酿成了烽烟与刀光,而无论长安的金簪还是敦煌的箭雨,都在这一夜,将宿命的齿轮狠狠推向了未知的沙暴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