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的郡主府暖阁飘着玫瑰香。裕真郡主将最后一袋粟米的清单压在妆奁下,鎏金护甲蹭过紫檀木匣,发出清冷的声响。镜中映出她腕上未愈的伤痕——那是昨夜连夜清点卢氏商队运力时,被账册铜扣划破的。 "郡主,萧侍郎在府外求见。"侍女的声音隔着纱帘传来。裕真猛地合上妆奁,指尖的蔻丹蹭在匣盖上的凤凰纹上。
穿堂风掀起帘角时,萧云卿正立在垂花门下,户部的文书被晨露打湿了边角。他望着裕真腕间新添的红痕,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郡主不必劳心河西粮草,户部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裕真冷笑一声,金步摇上的珍珠撞得发响,"萧侍郎可知卢氏商队能绕开崔明远的关卡?可知江南漕运总督是我母族旧部?"她突然拽住他的袖角,绣着缠枝莲的袖口下,露出半截刻着萧氏纹的玉佩,"这是前祖母给我的..."
"郡主!"萧云卿猛地抽回手,文书散落一地,"此乃国事,非私家恩怨。卢氏若插手,恐落人口实。"他转身时,官靴碾碎了阶前的玫瑰花瓣,"告辞。" 裕真攥着袖中的玉佩,凤凰纹硌得掌心生疼。
侍女拾起散落的文书,看见最底层压着张字条,是萧云卿昨夜写的求援信,却被他自己划去了"恳请郡主相助"几字。
巳时,阎如雪在收拾行囊,火琉璃玉印滚落在青石板上,映出她弯腰时面具滑落的一角。她抖开玄色披风,突然掉出个蜡封的小布包——里面是上好的金疮药,和一张符纸,墨字在阳光下泛着朱砂的光:"若遇危险,吹响骨笛。" 指腹着"骨笛"二字,阎如雪想起十五岁那年的敦煌沙暴。王禹把她按在骆驼腹下,骨笛横在两人之间,笛声裹着沙砾劈开风墙,他后颈的血滴在她手背上,烫得像火。 "在看什么?"王禹斜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枚火琉璃珠,"我替你试过了,这珠子能干扰星砂阵的蛊虫。"他看见她掌心的符纸,耳尖不易察觉地红了,"随便写写,你别..." "当年沙暴,你后背的伤..."阎如雪突然开口,指尖划过符纸边缘,"还疼吗?" 王禹猛地转身,刀柄撞在门框上:"早好了。"他走出院门的背影有些僵硬,腰间骨笛上新缠的红穗子,正是用她去年遗落的发带编的。
申时,金銮殿吵如集市。崔明远正捧着账册弹劾萧云卿"私调粮草,意图谋反",几名武士己将萧云卿押在丹墀下。突然,殿门传来珠帘震动声,裕真郡主穿着朝服,手持一卷羊皮大步流星走入: "陛下,"她将图卷摔在御案上,凤凰纹裙摆扫过崔明远的靴面,"这是卢氏秘藏的河西屯田图,敦煌若失,此图中标记的十二处粮仓尽落吐蕃之手,长安西门洞开!" 宪宗皇帝展开图卷,瞳孔骤然收缩。图上用朱笔圈出的敦煌绿洲,恰似长安的咽喉。
"郡主私藏军图,该当何罪!"李吉甫厉声喝道。 "何罪?"裕真拔出头上金簪,簪尖指向崔明远,"总比某些人收了吐蕃的火琉璃,却在这里构陷忠臣强!"她手腕翻转,金簪刺破指尖,血滴在图上的星砂阵标记处,"臣请陛下亲审萧侍郎,若有半句虚言,裕真甘愿受罚!" 殿内鸦雀无声。宪宗望着图上蔓延的血色,突然想起德宗皇帝临终前说的"凤凰泣血,长安方安"。他猛地拍案:"松绑!传御史台彻查崔明远!"
戌时。西域商路月黑风高。裕真郡主裹着男装,鎏金护甲藏在粗布袍下。车队行至黑风谷时,两侧山崖突然滚下巨石,数十名蒙面人持着火琉璃兵器冲出,刀刃上泛着幽蓝的光。 "保护粮车!"裕真挥剑劈开一支冷箭,却感觉左臂一麻。她低头看见箭羽上的玄鸟纹,猛地想起崔明远袖口的刺绣。 "郡主快走!"卢氏家将拽住她的马缰。裕真反手砍断缰绳,剑刃在月光下划出银弧:"卢氏的粮食,绝不能落在吐蕃手里!"她策马撞向敌阵时,火琉璃簪子掉在地上,照亮了左臂渗出的黑血——箭头上喂了蛊毒。
缠斗至天明,幸存的商队将染血的粮车推进玉门关时,裕真靠在冰冷的烽燧石壁上,晨曦刺破黑暗,在她染血的粗布袍上镀了一层淡金。她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仿佛透过那光芒,看到了玉门关内安然的长安城阙。血珠,混着尚未剜净的毒,一滴、一滴,沉重地砸在脚下的黄沙上,洇开,凄艳而决然。她竟低低地笑了出来,那笑声干涩,带着失血的虚弱,却透着一股穿透风沙的力量。
袖中那枚刻着萧氏家徽的玉佩,早己被她攥得滚烫,棱角深深嵌入掌心,留下与臂上箭创截然不同、却同样刻骨的印记。此刻,它像一块投入熔炉的顽石,被家国大义的烈焰锻打,成为支撑她不倒的强大力量。
远处传来驼铃声,王禹骑着快马奔来,当他接过那卷染血的屯田图,目光触及裕真臂上深可见骨、泛着诡异乌黑的伤口时,他几乎握不住手中的骨笛。他看着她苍白却异常明亮的眼眸,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快去敦煌…”她的声音嘶哑,却清晰如刀锋劈开晨风,“告诉阎将军…粮草,到了。”
玉门风沙卷起她染血的衣袍。这位金枝玉叶的郡主,以千金之躯为盾,倾母族旧部、献卢氏秘图、朝堂血谏、关外搏命!她将私家财产尽付国难,染血的粟米撑起河西防线,堵住吐蕃窥伺长安之口。
烽燧之上,她染血独立的身影,在黎明中铸成不朽图腾——以女子之躯,扛千钧国运,书写毁家纾难、舍身报国的巾帼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