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长安城裹着层薄霜,萧府后园的银杏叶簌簌飘落,在青石板上积成金黄的毯。萧云卿倚着回廊立柱,指尖着袖中半块火琉璃,那抹温热的触感总让他想起上元夜跃动的红衣。自那日之后,阎如雪再未出现,倒是长安贵女圈里,流传着她当街用火器教训世家子弟的传闻。
"公子,河西节度使阎大人来访。"书童的通报惊散了思绪。萧云卿抬眼望去,只见前院正厅内,玄色锦袍的阎朝正与父亲对坐,案几上搁着镶金边的拜帖。他下意识整了整衣摆,却摸到前日阎如雪塞给他的火药配方——那是她翻墙送来的,说是能让火器威力倍增。
"犬子无才,怕是配不上阎姑娘。"萧父的声音带着几分忐忑。萧云卿立在屏风后,看着阎朝抚须大笑,腰间佩剑的鎏金吞口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萧公子的《西域风土考》我拜读过,见解独到。何况小女自幼顽劣,若有人能让她收收性子......" 话音未落,后院突然传来瓦片轻响。萧云卿心头一跳,绕过回廊往后院奔去。只见阎如雪正骑在墙头,绯色襦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还攥着半截断瓦。她见萧云卿跑来,眼睛亮得像藏了星火:"快来搭把手!父亲的护卫太严,我翻墙都差点被抓。" 萧云卿无奈上前托住她的腰,触到她软甲下的纤薄身形。落地时阎如雪踉跄了下,火琉璃坠子擦过他脖颈,带着温热的香气:"好险!方才在屋顶听见他们说婚事,差点没忍住跳下去。"她从袖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胡饼,"尝尝,西市新来的回鹘厨子做的。"
萧云卿望着她沾着墙灰的脸,鬼使神差道:"你就不想听听长辈如何议亲?" "有什么好听的?"阎如雪咬了口胡饼,碎屑落在他月白衣襟上,"若我说不想嫁,父亲能取消婚约不成?倒不如......"她突然压低声音,呼出的热气扫过他耳畔,"我们自己定个盟约。" 萧云卿喉结微动,看她从怀中掏出把匕首,刀刃泛着幽蓝——那是淬了麻药的软刃。不等他反应,阎如雪己抓起腰间莲花火琉璃,寒光闪过,莲花火琉璃裂成两半:"这半块归你,"她将一半塞进他掌心,"再过两年等我十五及笄那日,你带着它来接我。" 莲花火琉璃断裂处硌得掌心发疼,萧云卿望着她认真的眉眼,突然想起敦煌壁画里的飞天。
萧云卿开口:"若......若我等不到那日?" "呸呸呸!"阎如雪伸手捂住他的嘴,指尖带着硝石的淡淡苦味,"你萧云卿可是要写《大唐西域全志》的人,怎能说丧气话?"她松开手,掏出张皱巴巴的图纸,"对了,我改良了床弩的机关,明陪我去西市工坊瞧瞧?"
暮色渐浓时,阎如雪翻墙离开。萧云卿望着手中半块莲花火琉璃,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远处传来更鼓声,他忽然想起她说的"盟约",竟比长辈口中的婚约更让人心动。
翌日,萧云卿揣着火琉璃与火药配方,跟着阎如雪潜入西市工坊。坊主是个独眼的胡商,见了阎如雪便点头哈腰:"阎小娘子,您要的精铁都备好了。"工坊内炉火熊熊,铁水飞溅间,阎如雪撸起袖子,亲自调试新制的连发弩机。她发髻松散,几缕碎发粘在汗湿的额角,却专注得像在雕琢稀世珍宝。 "看好了!"阎如雪扣动扳机,三枚弩箭破空而出,精准钉入十丈外的靶心。她转身时眼睛发亮,火琉璃坠子随着动作晃出细碎光芒:"如何?若将这机关装在城墙上,吐蕃骑兵来了也讨不了好!" 萧云卿捡起地上的弩箭,箭尾刻着小小的火焰纹。
他突然意识到,阎如雪的张扬背后,藏着比男儿更炽热的家国情怀。正想着,工坊外突然传来喧哗声,阎府的护卫举着火把围了上来。 "小姐!节度使大人找您找得快疯了!"领头的护卫抹着额头的汗,"您又偷偷跑出来摆弄这些......" 阎如雪吐了吐舌头,抓起萧云卿就跑。两人在西市纵横交错的巷道里穿梭,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转角处,阎如雪突然将他拽进狭窄的巷子,后背抵上冰凉的砖墙。她身上的沉水香混着火药味扑面而来,近得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着的铁屑。 "嘘——"她的指尖按在他唇上,呼吸扫过他发烫的耳尖。追兵的呼喝声从巷口掠过,萧云卿望着她明亮的眼睛,心跳快得不受控制。待脚步声远去,阎如雪才松开手,却仍未退开:"萧云卿,你说......"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等敦煌战事平息,我们一起去看莫高窟的飞天,可好?" 萧云卿望着她眼底晃动的星光,喉间发紧。巷子上方的一线天空里,新月如钩,照着两个靠得极近的身影。他缓缓抬起手,想替她拂去脸上的煤灰,却在触及她脸颊前堪堪停住。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惊起一片寒鸦,扑棱棱掠过黛色屋檐。 "好。"他听见自己说,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温柔,"等敦煌城头重悬唐旗,我们便去。"
阎如雪笑了,笑容比上元夜的花灯更耀眼。她突然踮脚,在他脸颊上飞快一吻,不等他反应,己转身跑向巷口:"一言为定!明日巳时,演武场不见不散!" 萧云卿摸着发烫的脸颊,望着她消失在灯火阑珊处。手中的半块莲花火琉璃不知何时被捂得温热,在月光下泛着柔光。夜风卷起巷口的落叶,带着硝石与沉水香的气息,恍惚间,他仿佛看见敦煌的飞天踏着火光而来,在漫天黄沙中,与眼前红衣少女的身影渐渐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