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希雅:我的路,在脚下,也在心间
长安城的春天,柳絮像无拘无束的梦。那时候的我,可没少让母亲头疼。别的闺秀在庭院里扑蝶、斗草,笑语晏晏。我呢?要么爬上府里最高的老槐树,只为看清远处终南山模糊的轮廓;要么蹲在花园角落,用小树枝撬开青石板,研究下面潮湿的泥土和扭动的小虫。有一次,我甚至偷偷把父亲书房里那块据说是昆仑山玉的石英岩塞进袖子里,结果被硌得生疼,还被发现了,挨了好一顿训斥。
“阿雅,你是穆家的女儿!” 母亲总是一边叹气,一边试图把我按在绣架前,“琴棋书画,女红中馈,这才是你的本分!将来找个好人家,相夫教子……” 我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光滑的丝线,心却早己飞到了那些画在舆图上的、名字奇奇怪怪的地方:火焰山、风凌石、雅丹魔鬼城…… 相夫教子?那听起来像一座比长安城墙还要沉闷的牢笼。
为什么?
因为我见过更大的“家”。
第一次跟着父亲的老友——一位沉默寡言的老勘探师出城,去骊山。我穿着特意改小的男装,笨拙地跟在后面。山路崎岖,荆棘划破了手,汗水浸透了衣衫,累得气喘吁吁。但当站在一处断崖边,看着脚下深谷里奔腾的溪流在阳光下碎成千万点金光,看着对面山壁上层层叠叠、颜色迥异的岩石,像一本被风掀开的巨大天书…… 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消失了!心脏在胸腔里怦怦首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兴奋和归属感!我掏出炭笔和硬皮本,手忙脚乱地想把那壮丽的岩层画下来,线条歪歪扭扭,却无比快乐。老勘探师看着我,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笑意:“丫头,这山河,才是真正的‘大家’。”
从此,我的“闺阁”就变了。不再是西西方方的绣楼,而是秦岭的险峰、河西的风沙、戈壁的星空。我学会了用地质锤敲下岩石样本,用小刀刮开断面观察纹理,用罗盘测量走向倾角。指尖被磨出茧子,脸颊晒成小麦色,裙角总是沾着洗不净的泥土。闺中密友的聚会?我宁愿在荒野里啃着硬胡饼,就着冰冷的泉水,对着岩壁发呆。她们笑我“野”,我却觉得她们困在脂粉堆里,才是真正的可怜。
佛法?它不是逃避,是照亮我路的灯。
是在无数次独自跋涉的星空下,是在面对死亡威胁的幽谷里,是在触摸亿万年古老岩层的那一刻,那些关于“我是谁”、“生命的意义”的问题,自然而然浮现出来。佛法告诉我“诸行无常”——这不正是我亲眼所见吗?沧海桑田,高山化作深谷,曾经的汪洋凝固成坚硬的石头。没有什么永恒不变。它告诉我“诸法无我”——人并非独立于万物之外的存在。我的每一次呼吸,都与这山川草木相连;我记录下的每一道岩层,都是宇宙漫长演化中微不足道却又真实不虚的一瞬。
皈依,是心找到了方向。它让我明白,我痴迷的这山河大地,本身就是最深邃的佛法道场。那串菩提子,时刻提醒我:放下对“小我”的执着(包括对世俗婚恋模式的盲目追求),以更澄明的心,去“观照”这世界的实相。我的探索,我的记录,本身就是一种修行,一种对生命本质的求证。
所以,“我自己就是圆满的”。这不是狂妄,是历经山河洗礼、心性磨砺后的笃定。我的价值,不需要依附于另一个人来证明。我攀过的山,蹚过的河,在硬皮卷上留下的每一笔,在生死关头与如雪姐姐并肩而战时流淌的热血,都构成了我坚实而独特的生命版图。我是完整的。
如雪姐姐问我婚嫁,我坦然相告。看到她眼中的惊讶转为理解,甚至带着一丝向往,我很高兴。她懂我。至于王禹?他是个不错的伙伴,能守护一方,也能守护姐姐,这就够了。他们的烟火人间有他们的温暖,而我的归途,在更辽阔的天地之间。
风会带来远方的呼唤,星辰会指引方向。我的硬皮卷尚未填满,我的地质锤渴望敲响新的岩石。我将继续前行,以山河为卷,以脚步为笔,以一颗独立、自由、且因佛法而愈加澄明的心,去书写只属于穆希雅的生命诗篇。圆满与否?我的笑容,映在敦煌的落日余晖里,便是最好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