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的戈壁寒风凛冽如刀,卷起细碎雪沫。王劭独立于点将台旁,一身华服与肃杀校场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他身着天水碧云锦圆领袍,外罩玄狐滚边鹤氅,腰间束着嵌羊脂白玉的蹀躞带,一枚温润的螭龙玉佩悬于身侧。
晨光熹微,勾勒出他清隽雅致的轮廓,神色从容淡定,仿佛置身于太原春日宴而非敦煌苦寒之地。那双与王禹肖似的眼眸,却沉淀着长房嫡子独有的深潭般的沉静与洞察。
他目光落在挽弓的阎如雪身上。只见她臂如满月,三石牛角弓在她手中嗡鸣震颤。弓弦响处,箭似流星!
“咻——噗!” 第一箭穿透百步外草靶红心,箭尾金帛带猎猎作响。
“咻——嗡!” 第二箭离弦同时,一枚鸣镝尖啸着射向侧方鼓架,惊起一片寒鸦。箭矢却借着气流扰动,诡异地划弧射中移动靶!
第三箭、第西箭…箭无虚发!她步伐灵动,身姿矫健,十支白羽箭精准钉入靶心,引来士卒震天喝彩。
王劭眼中掠过一丝激赏。待她收弓,他缓步上前,清晰地看到她虎口旧伤崩裂渗血,染红了缠弓的皮绳。她却恍若未觉,神色沉静。
一、辰时巡城·锋刃藏机
登上西城门楼,风雪扑面。王劭将手中的暖手珐琅铜炉递向阎如雪:“戈壁苦寒,姑娘保重。”
阎如雪没有拒绝,微微颔首接过,温热的触感驱散了些许寒意。她目光投向城外,雪原苍茫,只有几处被风沙半掩的拒马桩顽强矗立:“突厥游骑在此折过锐气。”
王劭玄狐氅衣的广袖被风吹拂,他似不经意问道:“翟家割让的商道与盐利,姑娘有何打算?此乃敦煌命脉。”
阎如雪声音清晰平稳,如击玉磬:“七成利充作军资,固城防,养士卒;两成设粥棚药帐,安民心;余下一成…”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雪原,“广布耳目,绝突厥细作之患。” 策略清晰,公私兼顾,显露出超越年龄的格局。
王劭唇角微扬,袖中滑出一柄匕首。乌木鞘古朴,拔刃出鞘,寒芒乍现,刃身隐有流动的暗纹,在雪光下更显幽深神秘。“此刃名‘无痕’,雪山寒铁所淬,锋锐无匹,且…” 他指尖轻抚刃口,“伤处不易查验。权作见面之礼,助姑娘护佑一方。”
阎如雪看着那柄非凡的匕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虎口的伤。她伸出手,并非推拒,而是稳稳接过了“无痕”。冰凉的触感入手,她郑重道:“谢王公子厚赠。如雪必不负此刃。” 这是她首次收下王劭的示好,也代表着一种认可与责任。王劭眼中笑意更深。
二、瓮城风雪·机锋相对
穿过幽深的瓮城甬道,风雪声被放大。王劭忽然驻足,看着脚下被积雪覆盖的战场痕迹,平静问道:“那夜,翟氏八百轻骑,折损几何于此?”
“二百一十七人。” 阎如雪答得毫不犹豫,目光扫过青砖地面,仿佛能穿透积雪看到当夜的厮杀。她随即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气:“听闻太原为平息翟氏风波,舍了河东三处铁矿?” 这是她主动出击,试探太原的底线与诚意。
王劭神色不变,从容道:“翟氏勾结外敌,罪证确凿。然其盘踞河西百年,根深蒂固。雷霆手段虽可除根,却恐伤及河西民生根本,动摇朝廷对边陲之信任。太原此举,是为大局计,以铁矿之利,换河西之稳,止朝廷之疑。” 他解释得坦荡,将世家的权衡与对边陲的考量道明。舍铁矿非为翟氏,是为避免更大的动荡,维护敦煌乃至河西的稳定。
阎如雪沉默片刻,冰雪聪明的她己然明了其中关窍。她不再追问铁矿,转而道:“太原之情,敦煌铭记。翟氏所割之利,如雪必用于实处,不负太原斡旋之功。”
三、归途·赠簪为诺
风雪渐歇,归途气氛缓和。行至校场边缘,阎如雪忽然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白羽箭。箭杆光滑,唯中部缠着一圈褪色的金帛带,正是她晨间射靶所用之箭。她将箭双手递向王劭。
王劭接过箭,指腹感受着箭杆的纹理与那圈金帛带的坚韧。他抬眸,带着一丝长辈的温和探究:“此箭何意?不怕我以此为由,召王禹归家?”
阎如雪抬手,解下束发的素色皮绳,如瀑青丝散落肩头,衬得她眉目愈发清晰。她重新绾发,动作利落,发间那支曾染血的珍珠簪在雪后晴光下流转着温润又坚韧的光泽。
她的声音清晰而坚定:“王禹是敦煌的鹰,他的去留,由心不由人。他若愿翱翔于此” 她目光落在王劭手中的箭上,“此箭便是他心之所向的见证,亦是太原王氏与敦煌之盟的信物。他若倦飞思归,此箭便是归家的路引。”
王劭握着箭的手微微收紧。箭尾的金帛带拂过他华贵的袍袖。他看着眼前这个在风沙中淬炼出光华的女子,眼中是彻底的激赏与放心。
他终是朗笑出声,那份世家公子的雍容气度中多了真挚的暖意:“好!弟妹!” 一枚小巧却沉甸的青铜符牌滑入阎如雪掌心,符上阴刻着太原王氏的徽记。“有此符,太原在河西的粮秣物资,你可凭需调度。王禹那小子…” 他笑意更深,带着兄长特有的调侃与托付,“就交给你了。”
暮色西合,王劭玄狐鹤氅的身影消失在城门甬道的尽头,从容优雅,一如来时。
阎如雪低头,凝视掌心虎符。符身温凉,分量却重若千钧。城楼阴影处,王禹玄甲覆着薄雪,静静看着兄长离去的方向,又望向独立风雪中、手握虎符的阎如雪,坚毅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释然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