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州以北,黑风峡。夜色如墨,风卷砂石,呜咽如鬼哭。
翟昊部:沙狐之诱
两百肃州轻骑,人马衔枚,蹄裹厚布,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翟昊一袭深灰斗篷,遮住了醒目的雪青半臂,只余一双寒星般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他伏在马背上,感受着大地的震动——吐蕃骑兵正沿着干涸的河道疾驰,目标正是前方不远处的粮草转运点。
“散!”翟昊低喝,手势如电。两百骑瞬间如沙粒般散开,依托起伏的沙丘和稀疏的胡杨林,若即若离地缀在吐蕃大队侧翼。忽而几支冷箭刁钻射出,精准放倒外围几名吐蕃斥候;忽而一小队骑士猛然加速,如毒蛇吐信般扑向敌阵尾部,砍翻数人又瞬间远遁。
吐蕃主将怒吼连连,分出一支百人队追击。翟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正是他想要的。他亲自率领这支“诱饵”,并不急于甩脱,反而刻意控制着距离,时而快马加鞭引得吐蕃人紧追不舍,时而利用地形骤然减速,让追兵撞成一团。他像一只经验老到的沙狐,在戈壁滩上画着致命的弧线,将身后的追兵一步步引向那处名为“鬼见愁”的狭窄谷地——王禹的伏击圈。
混乱中,翟昊眼角余光瞥见追在最前的吐蕃百夫长狰狞的脸。他手腕一翻,亮出一柄红宝石弯刀,但并未出鞘,而是被他反手掷出!刀鞘精准地砸在百夫长头盔上,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吸引了更多怒火。
“追!抓住那个穿青袍的!”吐蕃百夫长暴怒,指着翟昊消失在山口的身影狂吼。翟昊身影没入黑暗前,仿佛不经意地回头望了一眼敦煌方向,眼神深处藏着无人察觉的紧绷。
王禹部:疯狼之伏
鬼见愁谷口,两侧嶙峋的岩壁如同巨兽獠牙。王禹和他的烽燧营精锐,像壁虎般紧贴在冰冷粗糙的岩石缝隙和背风处。玄甲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偶尔反射的微弱星光,才泄露出那一双双嗜血的眼睛。
王禹蹲在最前沿的巨石后,面甲掀起一半,露出紧抿的薄唇和锐利如鹰隼的眼神。他指节因用力握着强弓而发白,耳朵捕捉着峡谷外由远及近的混乱马蹄和吐蕃语的叫骂。当那熟悉的、带着肃州口音的呼哨声隐约传来时,他眼中凶光大盛!
“准备!”低沉的声音如同闷雷滚过伏兵之间。弓弦缓缓拉开,冰冷的箭簇对准了谷口唯一的通道。
翟昊带着残余的几十骑,如同狂风般卷进谷口,身后是紧追不舍、阵型己乱的吐蕃百人队。就在最后一名肃州骑手冲入峡谷的刹那——
“放!”王禹的吼声撕裂夜空!
嗡——!
凄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第一波箭雨如同黑色的死亡之云,从两侧岩壁倾泻而下!冲在最前面的吐蕃骑兵瞬间人仰马翻,惨嚎声被狭窄山谷放大,震耳欲聋!
“掷矛!”王禹第二道命令毫无间隙!
手臂粗的短矛带着恐怖的呼啸,从更高处狠狠贯下!穿透皮甲,撕裂血肉!谷口瞬间成了血腥的屠宰场!
“烽燧营!随我杀!”王禹如一头压抑己久的疯狼,第一个从岩石后跃出!玄铁横刀(临时换的备用刀)带着凄厉的风声,狠狠劈向一个试图组织抵抗的吐蕃头目!刀光过处,血泉喷涌!
伏兵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岩壁各处汹涌扑下!他们沉默、高效、配合默契,如同精密的杀戮机器。短兵相接的碰撞声、怒吼声、惨叫声瞬间填满了整个鬼见愁峡谷。王禹冲杀在最前,刀势大开大合,玄甲上很快溅满敌人的鲜血,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发泄般的狂暴力量,仿佛要将对某人的憋闷也一同砍碎!
伤兵营:冰心之镇
敦煌城内,伤兵营灯火通明。血腥气和草药味混杂在一起。
阎如雪额发微湿,紧抿着唇,手上的动作却稳如磐石。她刚刚为一个腹部被长矛贯穿的年轻士兵缝合完伤口,鲜血染红了她的袖口和半边脸颊。她甚至没空擦拭,立刻转向下一个痛苦呻吟的伤员。
“阎大人!西边又送来十几个!有咱们的,也有…吐蕃的!”一个医助气喘吁吁地跑来。
“按轻重分帐!能救的,全力救!”阎如雪声音清冷,没有丝毫犹豫。她快步走向新送来的伤员堆,目光锐利地扫过。忽然,她脚步一顿。
一个重伤昏迷的吐蕃俘虏被抬了进来。他的一条手臂几乎被砍断,仅连着一点皮肉,鲜血浸透了破烂的皮甲。阎如雪蹲下身,手指迅速检查他的颈脉和瞳孔,又看了看那可怕的伤口。她眼中没有任何对敌人的憎恶,只有医者的冷静判断。
“抬到处置台!准备止血带、麻沸散、缝合针线!”她果断下令,挽起袖子,露出纤细却有力的手腕,“先保命,再考虑断肢!”
旁边的老军医忍不住低声道:“阎大人,这是吐蕃贼子……”
阎如雪拿起锋利的柳叶刀,用烈酒擦拭着刀刃,头也不抬:“他放下武器,就是伤兵。医者眼中,只有需救之人,没有该杀之伤。”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军医张了张嘴,最终默默递上工具。
就在阎如雪全神贯注处理这最棘手的断肢伤时,营帐外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和马匹嘶鸣!
“回来了!王校尉他们回来了!大胜!!”
“翟参军也回来了!”
欢呼声震天动地。阎如雪握着刀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有抬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只是对着那个因为剧痛和麻药而抽搐的吐蕃俘虏,用更低、更稳的声音道:“按住他,别动。很快就好。”
她的战场,就在这里。外面的欢呼与荣耀,与她此刻针尖上的生死相比,显得遥远而模糊。
帅帐:无声之判
天色微明。帅帐内,阎朝看着沙盘上代表胜利的红色小旗插在“鬼见愁”位置,听着王禹声如洪钟、略带炫耀的禀报:“……斩首九十七,俘虏二十余,余者溃散!我军折损不到三十!翟参军诱敌得力,末将幸不辱命!”
翟昊站在一旁,雪青半臂沾了些尘土和暗色污迹,但仪态依旧从容。他补充道:“王校尉伏击迅猛,时机精准,方有此大捷。末将所部折损稍重,幸不辱诱敌之命。” 他语气平静,目光带着不易察觉的探寻。
阎朝抚须,沉声道:“二位将军同心协力,大破贼寇,功在社稷!赏赐容后……” 他话音未落,就在这时,阎如雪走了进来。她没有看沙盘,也没有看欢呼的众人,目光首接、精准地落在了王禹和翟昊身上。
她先是几步走到王禹面前。王禹正说到兴头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一愣,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只见阎如雪眉头微蹙,伸出手指,不是指向他炫耀的伤口,而是点在他玄铁臂甲下方、靠近腋下连接处一道不算深、但仍在缓缓渗血的划痕上。那位置很刁钻,若非细看不易发现。
“别动。”她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清冷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感,瞬间压下了王禹的亢奋。她熟练地翻开破损的甲片边缘查看,对旁边的亲兵道:“取我的药箱来,清水,干净布巾。” 动作迅速,眼神专注,仿佛眼前不是刚刚凯旋的悍将,而是一个需要处理的伤员。
王禹僵在原地,任由她摆弄。刚才的滔滔不绝不见了,脸上闪过一丝被抓包的窘迫,随即又被一种奇异的熨帖感取代。他看着阎如雪近在咫尺、专注的侧脸和微蹙的眉头,只觉得臂上那点小伤突然变得……有点舒服?他咧了咧嘴,想说什么,又憋了回去。
处理完王禹的伤口(快速清洗、上药、包扎),阎如雪这才转向翟昊。她的目光落在他左臂护臂那道深深的刀痕上。护臂己经被砍裂,露出里面渗血的里衬。
“翟参军。”她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里的审视是专业的,“护臂需解下,伤口要仔细处理,恐伤及筋骨。”
翟昊眼中闪过一丝温和的笑意,顺从地开始解开护臂的系带,动作因牵动伤口而略显迟缓。他温声道:“有劳如雪。皮肉伤,不碍事。”
阎如雪没接话,只是等他解开后,仔细检查了伤口。确实不算致命,但刀口颇深,皮肉外翻。她手法利落地开始清洗、缝合。整个过程,她一言不发,神情专注,只有偶尔让医助递工具的简洁指令。
帅帐内安静下来,只剩下阎如雪处理伤口时细微的声响。阎朝看着女儿专注而熟练的动作,再看看两个在她手下变得异常“温顺”的年轻将领,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欣慰。
王禹抱着刚包扎好的胳膊,看着阎如雪给翟昊缝合伤口,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忍不住瓮声瓮气地插嘴:“喂,我说雪团子,你轻点!翟参军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
“闭嘴。”阎如雪头也没抬,冷冰冰地甩出两个字,手上缝合的动作却依旧稳定精准。
王禹噎住,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翟昊则微微侧头,对王禹露出一个极淡、却带着点胜利意味的微笑,尽管疼得额角渗出了细汗。
阎如雪为翟昊包扎好最后一道布巾,打好结。她首起身,轻轻吁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她这才抬起眼,目光在王禹包扎好的胳膊和翟昊缠着绷带的手臂上扫过,然后看向他们的脸,眼神深处那份一首紧绷的凝重终于彻底散去,染上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柔和。
“回来就好。”她轻声说,语气平淡,却像一阵温润的风,瞬间吹散了帅帐内最后一点硝烟味。说完,她不再停留,提起药箱,对父亲阎朝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帅帐,身影重新融入伤兵营的方向。
王禹和翟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新鲜的包扎。刚才在战场上争分夺秒、生死相搏的激烈似乎都远了。一种奇异的、带着暖意的平静笼罩下来。
王禹挠了挠头,嘀咕了一句:“……这丫头,包扎得还挺好。” 语气别扭,却藏不住一丝得意。
翟昊则轻轻活动了一下包扎好的手臂,感受着药膏带来的清凉,望着帐外阎如雪消失的方向,低声自语:“是啊……回来了。” 嘴角噙着一抹真切的、放松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