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的黄昏，落日将整座城池染成一片温暖的赭红色。在一家颇具西域风情的酒肆雅间内，临窗的矮几上摆着烤得滋滋冒油的羊排、香气扑鼻的胡饼、爽脆的沙葱、甘甜的瓜果，还有一壶醇厚的西域葡萄酒。王禹、阎如雪和穆希雅三人围坐，为即将踏上西途的穆希雅饯行。
几杯葡萄美酒下肚，气氛愈加热络。穆希雅小麦色的脸庞在烛光下泛着光泽，眼神清澈而明亮，正兴致勃勃地讲着她下一段行程的规划——穿越天山北麓，寻找传说中的“瑶池”地质遗迹。
阎如雪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眼中满是欣赏，忍不住问道：“希雅，你如今……定亲了吗？这次来西域，怎么一个人就来了？家里也放心？” 她询问自然，带着姐姐的关切。
穆希雅闻言，放下手中的酒杯，脸上的笑容依旧明媚，却多了一份超然的宁静。她轻轻抚摸着腰间那串温润的菩提子念珠，这是她路上一位高僧所赠，也代表着她内心的选择，穆希雅声音清晰而坚定：“如雪姐姐，我如今己经皈依了佛法，虽未剃度，但心向菩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的辽阔天地，继续说道：“我并不打算找一个人成婚。我觉得我自己就是圆满的。”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万里河山，星辰大海，就是我心之所向。我希望我能自由自在地飞，去探索，去记录，去证悟，这是我的梦想，也是我的修行。”
阎如雪怔怔地看着她，眼中先是掠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深深的赞叹所取代。她端起酒杯，郑重地举向穆希雅：“希雅！好！说得好！姐姐敬你！人确实可以为自己而活！不依赖任何人，自己就是自己的天地，自己就是自己的依靠！这份心气，这份通透，姐姐佩服！”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带着边关女子特有的豪爽。
“说得好！” 穆希雅大笑，豪气干云地举起酒杯，“为自己而活，为天地而活！干！”
“干！” 阎如雪朗声应和。
两只酒杯在空中重重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个女子仰头，将杯中殷红的酒液一饮而尽，动作干净利落，眉宇间尽是飞扬的神采，仿佛要将这天地豪情都饮入腹中！那份独立、自由、不羁的气魄，首冲云霄。
这气干云霄的豪饮和宣言，倒把坐在一旁的王禹吓了一跳！他看着阎如雪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共鸣，心里猛地一咯噔。他真怕阎如雪把这番“不婚宣言”听进心里去，从此也跟穆希雅学，一心追求“自己就是天地”去了！那他可怎么办？
王禹心里着急，脸上却还得强装镇定，清了清嗓子，试图“拨乱反正”：“咳咳……那个……穆娘子志向高远，令人钦佩。不过呢……其实……嗯，结婚成家，也有很多好处的……” 他努力组织着语言，想找出些能打动人的理由。
“哦？” 穆希雅放下空杯，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带着促狭，“比方说呢？王校尉倒是说说看，有什么好处？” 阎如雪也饶有兴味地转过头，想听听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比方说……” 王禹脑子飞快转动，“可以……可以有人知冷知热，互相扶持啊！比如……天冷了有人提醒添衣，受伤了有人包扎……” 他越说越觉得这理由在眼前这两位能单枪匹马闯西域的女中豪杰面前，似乎有点苍白无力。
“再比方说……可以……嗯……传承香火，延续家族？” 这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老套。
“还有……可以……可以……” 他憋得脸都有些红了，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身边的阎如雪，仿佛想从她身上找到答案。
穆希雅将王禹那欲言又止、目光总往阎如雪身上飘的样子尽收眼底。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早己敏锐地察觉出这位王二郎对自己如雪姐姐那非同一般的情意。此刻看他笨拙地试图反驳自己的“不婚论”，更是觉得好笑又了然。
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打断了王禹的“比方说”，一双明亮的眼睛促狭地在王禹和阎如雪之间来回扫视，语带调侃：“王二郎，我看你啊，就别在这儿‘比方说’了！你这点小心思，瞒得过谁？”
她故意板起脸，学着当年在醉仙楼拔刀时的豪迈语气，指着王禹道：“当年在平康坊，你就对我如雪姐姐‘不怀好意’，扑倒她！登徒子！怎么？现在看我姐姐英姿飒爽，又想打她的主意了？我可告诉你，没门儿！” 虽是玩笑，却也带着三分认真。
王禹被戳中心事，又被提起当年那桩糗事，顿时有些窘迫，连忙解释：“穆娘子！误会！天大的误会！当年醉仙楼……我、我不是故意扑倒阎副帅！那是……那是混乱中，我们两个不小心缠在了一起，滚……滚作一团！对，就是缠斗滚落！绝非有意！” 他忙于澄清，连“缠斗滚落”这种词都用上了，听得阎如雪忍不住扶额。
穆希雅狐疑地看向阎如雪：“姐姐，真是这样？不是他故意使坏？” 当年她的视角，确实只看到王禹“扑倒”了阎如雪。
阎如雪看着王禹急于解释的样子，又看看穆希雅一脸求证目光，无奈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坦然道：“希雅，他这次没撒谎。当年醉仙楼那场混乱，确实是你推我搡，一片狼藉。我摔倒时下意识抓了他，他也站不稳。也算是个天大的乌龙。” 时隔多年，亲口澄清了这桩“谜案”。
“原来如此！” 穆希雅恍然大悟，心中的那点芥蒂终于彻底消散。她看着王禹，眼神变得认真起来：“王禹，说实话，当年在长安，我对你实在没什么好印象。觉得你就是个仗着门阀家世、行事孟浪的纨绔子弟。”
她话锋一转，语气真诚：“但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看你在敦煌，巡防布哨，事无巨细；体恤士卒，令行禁止。你跟我记忆中那个长安城的王二郎，己经完全不一样了。你现在是一个有担当、有责任的将领！能守护这一方水土和百姓平安。”
穆希雅的目光在王禹和阎如雪之间流转，最终郑重地对王禹说道：“王禹，我相信，这样的你，也能守护好我如雪姐姐。”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像她腰间的地质锤般坚硬，“但是！如果有哪一天，你胆敢变心，或者欺负我姐姐……”
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轻响，声音斩钉截铁：“我穆希雅，就算远在万里之外，也一定会快马加鞭赶回来！替姐姐讨回公道！到时候，可就不是当年醉仙楼那把水果刀那么简单了！” 她虽笑着，语气里的认真却不容置疑。
阎如雪听着穆希雅这番既是托付又是警告的话，心头暖流涌动。她伸手紧紧握住穆希雅的手，眼中闪烁着感动的光芒：“希雅……谢谢你。人生知己难得，能得你这样的姐妹，更是我阎如雪三生之幸！”
王禹看着眼前这两位肝胆相照的女子，听着穆希雅那郑重的托付和带着“杀气”的警告，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凛然。他站起身，对着穆希雅，也对着阎如雪，抱拳深深一礼，声音低沉而坚定：“穆娘子放心！王禹此生，定不负所托，更不敢负人！”
窗外，敦煌的最后一缕霞光隐入远方的沙丘。雅间内，酒香弥漫，情谊深重。知己之言，姐妹之诺，守护之誓，都在这西域的暮色中沉淀，化为前行的力量。穆希雅带着姐姐的祝福和“监督者”的使命，明日又将踏上属于她的、自由而广阔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