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闷雷声。
林观鹤抬头,看见铅灰色的云正快速聚集,像被什么东西吸引着。
他握紧剑,能感觉到剑身里的力量在沸腾,比刚才疼上十倍百倍,却让他浑身都在发烫——不是疼,是痛快,是终于能站在所有人前面的,踏实的热。
苏妲和萧宁退到角落,苏妲从吧台底下摸出珍藏的符咒,萧宁把所有法器堆在桌上。
她指尖拂过一张雷符,抬头正看见苏妲望着林观鹤的背影发呆,眼尾的泪痣在阴气里忽明忽暗。
“发什么呆?”
萧宁用战术刀挑起一叠黄符,“准备符咒啊。”
苏妲低头整理符纸,嘴角慢慢弯起来。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混着窗外越来越近的雷声:“你说...等他引完雷,会不会又要我们给他擦药?”
苏妲的指尖抚过最后一张雷符边缘,朱砂在符纸上晕开的痕迹像滴凝固的血。
她抬头时,刚好看见林观鹤低头对顾清欢笑——那姑娘正用沾着糖渣的手指给他擦额角的汗,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
苏妲喉间泛起股甜腻的酸,偏又压着笑,把符纸往萧宁怀里一塞:“我们会全力支持你,观鹤哥哥。”
尾音像根细绒线,缠在雷声里飘过去。
萧宁正在用战术刀背敲开装着黑驴蹄子的陶罐,闻言抬头,刀尖“当”地磕在陶片上。
她盯着苏妲泛红的眼尾,突然嗤笑一声:“酸什么?”手却没停,把驴蹄子碎末混着糯米撒进符堆里,“等会你负责引魂绳控场,我守左边。
那鬼东西要是敢扑过来——“她捏起张镇尸符在掌心搓成碎屑,”老子就用符灰给它洗个澡。“
顾清欢的手指在林观鹤手心里缩了缩。
她本来想把最后两颗橘子糖塞进他嘴里,可触到他掌心的冷汗时,突然慌得连糖纸都打不开。
“观、观鹤鸽鸽...”
她鼻尖泛着红,睫毛上还挂着刚才没掉的泪,“一定要小心。”
说着就把糖纸团硬塞进他指缝,“疼...疼的话就咬我手,我、我不怕疼!”
林观鹤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顾清欢耳朵“嗡”地响。
他望着她发顶的呆毛,突然想起上周这姑娘举着伞站在暴雨里等他送外卖——当时她浑身湿透,却把伞全倾向他的外卖箱,自己半边身子泡在水里,还笑着说“观鹤鸽鸽的奶茶要保温呀”。
“清欢。”
他用拇指蹭掉她鼻尖的泪,“等会要是看见光太亮,就捂眼睛。”
顿了顿,又压低声音,“不过...要是害怕,就攥紧萧宁姐的衣角,她胳膊比我壮。”
顾清欢用力点头,发顶的呆毛跟着晃。
她刚要说话,陈老的咳嗽声突然插进来:“小友,时辰到了。”
林观鹤松开手,转身时瞥见陆星瑶正把平板转过来给他看——屏幕上的雷暴云图像团张牙舞爪的黑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这边压。
小玲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翻飞,嘴里念叨着“人工增雨弹己就位”,发梢沾着的奶糖渣在阴光下闪着细白的光。
“开始吧。”他冲陈老点头,掌心的诛邪剑突然发烫,烫得虎口发红。
陈老的手按在他后颈,带着老茧的指腹重重压下大椎穴:“第一重引气,跟着我念净魂咒。”
咒语刚出口,林观鹤就觉得有团火从丹田烧起来。
那火不是暖的,是带着倒刺的烫,顺着经脉往西肢钻,每过一处就像被刮掉层皮。
他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咔啦”的轻响,诛邪剑的金红光芒从掌心渗出,在皮肤下蜿蜒游走,像条活过来的蛇。
顾清欢的抽噎声突然近在咫尺。
她不知什么时候又凑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发烫的手背,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观鹤鸽鸽的手...比我煮的姜茶还烫。”
“糖。”林观鹤咬着牙吐出个字。
顾清欢手忙脚乱地翻口袋,却摸出把化得黏糊糊的糖块——刚才太紧张,半兜糖都攥成了团。
她急得快哭了,突然想起什么,踮脚把自己嘴里含着的草莓糖吐出来,塞进他唇间:“我、我嘴里的不烫!”
甜丝丝的草莓味在舌尖炸开。
林观鹤突然笑了,疼得眼角发红,却笑得很野:“清欢,你这是间接接吻。”
顾清欢的脸“轰”地红到耳根,连脖子都泛着粉。
她刚要结巴着解释,萧宁的战术刀突然砍在地面——刀锋劈开缕想要偷袭的阴气,溅起串火星:“都给老子集中精神!”
她扯下领口的绷带重新系紧,伤口渗出的血在绷带上洇出朵小红花,“观鹤,那鬼东西的怨气又涨了!”
林观鹤抬头,正看见骸骨山上的怨魂像被捅了窝的马蜂,疯狂撞击着他们布下的结界。
最前排的几个厉鬼己经撞得魂体碎裂,可后面的还在往上扑,像要把这层薄弱的屏障撕成碎片。
“第二重融魂。”
陈老的声音发颤,他往林观鹤心口又贴了张符,“忍着,剑魂要进识海了。”
这次的疼是从脑子里炸开的。
林观鹤眼前闪过无数碎片:诛邪剑斩过的厉鬼,饮过的人血,被封印在剑鞘里三百年的不甘与戾气。
有那么一瞬,他几乎要被这股凶煞吞噬,可意识深处突然亮起几星暖光——顾清欢举着糖的笑,苏妲调酒时甩酒瓶的弧线,萧宁把战术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凶样,陆星瑶红着脸塞给他的资料,小玲偷偷塞在他外卖箱里的热奶茶。
“给老子滚。”
他咬碎嘴里的草莓糖,血混着甜津顺着下巴往下淌,“这剑,是老子的。”
诛邪剑的金芒突然大盛。
林观鹤感觉有什么东西“咔”地断开——是剑与他之间最后那层隔阂。
现在他能清楚“看”到剑身里的每道纹路,能“听”到剑刃渴望斩邪的嗡鸣,甚至能“闻”到剑脊上残留的,三百年前最后一滴人血的锈味。
窗外的雷声更近了,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林观鹤抬起手,掌心的剑突然脱离肉体,悬浮在半空,金红两色的光绞成螺旋,像团要烧穿天际的火。
他能感觉到,天地间的灵气正顺着剑尖往身体里灌,每道经脉都胀得发疼,可这疼里带着说不出的痛快——像是被压了二十年的背,终于能挺首了。
“第三重...引雷。”陈老的声音带着哭腔,他颤抖着指向窗外,“雷来了!”
林观鹤抬头。
铅灰色的云层里,第一道紫雷正撕裂天空,像条吐着信子的龙,张牙舞爪地往下砸。
他握紧拳,掌心的剑突然发出龙吟般的清啸——那是属于诛邪剑的,三百年后重见天日的嘶吼。
顾清欢的手死死攥着苏妲的裙角,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红裙上:“妲妲姐,观鹤鸽鸽的光...比烟花还亮。”
苏妲望着那团包裹林观鹤的金红光芒,眼尾的泪痣在雷光里忽明忽暗。
她摸出引魂绳缠在手腕上,狐尾从身后冒出来,毛绒绒的尾巴尖轻轻扫过顾清欢的手背:“那是...属于人间的光。”
萧宁把最后一张雷符拍在结界上,战术刀在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圈。
她望着林观鹤被光芒包裹的身影,突然咧嘴笑了,虎牙在阴光下闪着白:“臭小子,可别让老子等太久。”
林观鹤的身体在光芒中颤抖。
他能感觉到,紫雷的威压己经落在头顶,诛邪剑的力量在体内翻涌,像要把他整个人撕碎了重铸。
可他咬着牙没哼一声,只是望着眼前的众人——他们站在光芒外,身影被照得模糊,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
“来了。”
他轻声说,声音混着雷声,混着剑鸣,混着所有人的心跳,“这一次...换我护你们。”
紫雷砸下的瞬间,林观鹤的瞳孔里映出整片雷光。
他能感觉到,那团包裹着他的光正在变亮,变烫,像要把他的骨头都熔进剑里。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他的膝盖不受控制地弯下去,可手却始终高高举着,指向那道劈下来的雷。
顾清欢的尖叫被雷声淹没。
苏妲的引魂绳烧着了,萧宁的战术刀裂了道缝,陆星瑶的平板黑屏了,小玲的操作台冒起青烟。
陈老跪在地上,望着那团几乎要刺瞎人眼的光,突然笑出了声——三百年了,诛邪剑终于有了自己的主人。
林观鹤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最后看见的,是顾清欢哭花的脸,是苏妲泛红的眼尾,是萧宁绷紧的下颌。
然后剧痛如千万把刀同时扎进骨髓,他眼前一黑,却在彻底昏过去前,听见诛邪剑在他识海里炸响的龙吟——
“斩尽阴阳不平事,此剑,名诛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