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楼里的药香忽然变得浓稠，叶梓碾药的动作停了下来，石杵与药钵碰撞的余音在空气中荡开，又被窗外雾隐渊的风声吞没。
慕青鸾站在她身后，手指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指节泛白。方才那句“三人的家庭”说出口时，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连带着心跳都震得耳膜发疼。
叶梓转过身时，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落在她微微发颤的肩膀上，轻声道：“青鸾，你过来。”
慕青鸾挪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不敢看叶梓的眼睛，只能盯着对方衣襟上绣的竹纹——那是叶清歌亲手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叶梓视若珍宝。
“还记得我们在暗河溶洞里看到的壁画吗？”叶梓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先祖们并肩作战，死后同葬在清竹林，碑上只刻着‘守护者’三个字，没分过谁是主、谁是次。”
慕青鸾的睫毛颤了颤，没说话。
“家不是物件，不能分做几份来凑。”叶梓拿起石杵，继续碾着紫蕴草，粉末簌簌落在钵里，“我和清歌走过的路，你没全程陪过。我们在混沌海为了护界源晶，差点被浊气蚀骨；在玄黄界对抗藤母时，他为了给我挡藤蔓，后背烂了大半；清竹林的竹屋漏雨，我们挤在一张竹榻上，分食过最后一块干饼……这些不是说给你听让你退缩，是想告诉你，我们的家是一点点熬出来的，不是凭空就能加进人来的。”
慕青鸾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可我……我是真心的。我不奢求别的，只想……只想能天天看到你们，能和你们一起守着这片地方……”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叶梓放下石杵，抽出帕子递给她，“正因为知道，才不能含糊。青鸾，你是天鸾族的骄傲，是能在混沌海里劈开浊浪的姑娘，不该把自己放进‘谁主谁次’的框里。你值得一个完完整整的家，不是依附在别人的家旁边。”
“可我想要的家，就是有你们啊！”慕青鸾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被抢走糖果的孩子，“我试过忘，试过躲，可只要看到叶大哥的背影，听到姐姐你的声音，我这颗心就像被影豹抓着，又疼又慌……”
叶梓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想起初见慕青鸾时，那个扎着高马尾、举着竹剑说“我能守好边界”的小姑娘，这些年她看着她从青涩变得沉稳，看着她把鸾影哨打理得井井有条，怎么忍心让她在感情里这样卑微。
“清歌他……”叶梓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他心里只有我，这点不会变。就像你对影豹的在意，对鸾影哨的牵挂，是刻在骨子里的。”
慕青鸾的哭声顿住了，眼泪挂在睫毛上，像断了线的珠子。
“但我们是家人。”叶梓的声音软了些，“是能把后背交给对方的家人。守界阁的门永远为你开着，清竹林的竹酒永远有你的份，鸾影哨和我们的界网连在一起，你永远是这家里最重要的一员。只是这‘重要’，不是你说的那种。”
她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雾隐渊的风涌进来，带着曦光竹阵的清辉：“你看这雾隐渊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从来没谁规定过哪片云该靠着哪片。可它们都在这片天上，一起遮风，一起挡雨，这就够了。”
慕青鸾望着窗外流动的云海，眼泪慢慢止住了。她知道叶梓的意思，也知道这是最清醒、最温柔的拒绝。就像小时候天鸾族的长老告诉她，鸾鸟可以和其他生灵共生，却不能折了翅膀去学别的鸟筑巢。
“我明白了，姐姐。”她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擦了擦脸，声音还有点哑，却比刚才稳了些，“是我太贪心了。”
叶梓转过身，看着她强撑着挺首的脊背，心里叹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抱了抱她：“不怪你。喜欢一个人，本就容易贪心。”
慕青鸾靠在叶梓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药香，忽然觉得心里那股“怦怦”的慌乱，好像真的轻了些。就像迷路的幼鸟找到了熟悉的巢穴，哪怕知道自己终究要飞走，这一刻的温暖也足够支撑很久。
“那……我还能像以前一样，常来清竹林蹭饭吗？”她闷闷地问。
叶梓笑了，拍了拍她的背：“不仅能蹭饭，还得给你留着你最爱吃的竹米糕。”
窗外的风还在吹，曦光竹阵的光芒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星子。慕青鸾知道，有些念头该收起来了，就像收起那些不合时宜的剑招，虽然会疼，却能让自己在守护的路上走得更稳。
她抬起头，看着叶梓温和的眼睛，忽然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那……姐姐得教我做竹米糕，万一你们不在，我还能自己做给自己吃。”
“好啊。”叶梓笑着点头，“等回了清竹林，我就教你。”
药钵里的紫蕴草己经碾成了粉末，散发着清苦却安心的味道。竹楼里的空气渐渐松快下来，只有雾隐渊的风还在低声絮语，像在诉说着一场未曾说出口的心事，最终又将它轻轻吹散在云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