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在泣血之原上,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
没有虫鸣,没有兽吼,甚至连风都仿佛在经过这片被诅咒的大地时,被抽走了所有的杂音,只剩下一种近乎于宇宙背景辐射般的、永恒的呜咽。
陈默很喜欢这种声音。
这代表着绝对的安宁,代表着方圆百里之内,大概率连一个会喘气的活物都没有。
社交地狱已在身后,咸鱼天堂就在眼前。
他斜靠在一块被风蚀得颇具艺术感的巨岩上,身前升腾着一小簇篝火。
火焰是这片暗红世界里唯一温暖的光源,将他那张总是睡不醒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一根削尖的树枝上,串着一只刚刚打到的沙鼠,正在火上被慢悠悠地翻烤着。
油脂“滋滋”作响,滴落在火焰中,溅起一小撮火星。
“火候还是太大了点,表皮已经有焦化的趋势,内部的肉质纤维却还没有完全舒张开。”
“果然,户外烧烤对温度的把控是玄学,远不如城东张大妈家那个可以精准控温的电烤炉。”
“最关键的是,我居然忘了带孜然和辣椒面,这简直是对一只沙鼠生命价值的最大亵渎。”
陈默一边全神贯注地给沙鼠翻面,一边在内心深处进行着痛心疾首的自我检讨。
这趟说走就走的旅行,终究还是准备得太过仓促了。
就在他思考着明天是不是应该签到一份“万能调料包”时,异变陡生。
一股狂风毫无征兆地从远处的沙丘之上席卷而来!
那风来得又急又硬,卷起漫天赤色的沙尘,如同一道扑面而来的沙墙,瞬间将他笼罩。
“噗——”
篝火被吹得剧烈摇晃,险些当场熄灭。
更让他无法容忍的是,几粒滚烫的沙子,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那只即将烤好的沙鼠上。
完美的焦脆外皮,就这么被污染了。
陈默的动作,停顿了。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总是半眯着的、显得有些慵懒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真正意义上的不悦。
只见沙丘之顶,一道身影沐浴在血色的月光下,宛如神兵天降。
那人身材挺拔,一身劲装,强大的魂宗气势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如同实质的压力,让周遭的空气都变得粘稠。
“擅闯铁拳门禁地者!”
雷千绝从沙丘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姿态潇洒至极,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坐在地上的少年,声音冰冷如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报上名来,否则,死!”
他已经准备好了一整套的审问说辞,以及应对各种反抗的雷霆手段。
然而,他等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惊慌、恐惧,或是色厉内荏的反抗。
陈默甚至没有看他,只是低着头,用树枝小心翼翼地,将那几粒黏在烤肉上的沙子一点点拨掉。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起眼皮,皱着眉头,用一种仿佛在菜市场抱怨别人插队的语气,不善地问道:
“你谁啊?”
“知不知道你刚才带起来的风,吹了我一身的灰,还差点把我的晚饭给毁了?”
“这样很不礼貌,非常影响别人吃饭的胃口,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吗?”
“……”
雷千绝准备好的所有威吓与盘问,被这一连串平淡至极的抱怨,噎得死死的,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蓄满了力,足以轰碎山岩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一团无边无际的棉花上。
那种有劲没处使的憋屈感,让他引以为傲的强大气势瞬间就泄掉了一半,一张英俊的脸庞,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成了猪肝色。
铁拳门禁地?死?
这些在他看来足以让任何魂王之下魂师闻风丧胆的词汇,在这个乡下小子嘴里,其重要性,居然还不如一只烤沙鼠?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辱感,如同火山般从心底喷涌而出!
“找死!”
雷千绝怒喝一声,所有的试探和盘问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要用最直接、最狂暴的力量,撕碎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他不再废话,右脚在地面猛地一踏,身体如同一张拉满的强弓,瞬间欺近!
铁拳门淬炼了千百年的招牌体术——裂山拳!
没有动用魂环,但那凝聚了四十九级魂力的右拳之上,却包裹着一层肉眼可见的、剧烈扭曲的空气,拳未至,一股足以撕裂金石的刚猛拳风已经呼啸而至,直逼陈默的面门!
……
宗祠内,观天水镜前。
几位长老看到这一幕,不由得微微点头。
“千绝的裂山拳,已得其中三味真火,不出魂技,单凭体魄与魂力,便足以重创寻常魂宗。”
“这一拳,他留了七分力,看来还是记得大长老的嘱托,以试探为主。”
然而,端坐首位的雷啸天,眉头却锁得更紧了。
因为他看到,水镜中的那个少年,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拳,脸上的表情,从“不悦”,变成了“烦躁”。
是的,就是烦躁。
仿佛一个正在专心打游戏的少年,被旁边不懂事的熊孩子,一巴掌拍在了显示器的电源键上。
陈默看着那被拳风吹得东倒西歪,眼看就要掉进火里的烤沙鼠,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有完没完?”
他甚至懒得站起来,只是随意地抬起左手,对着那道凌厉扑面的拳风,轻轻一挥。
那动作,轻柔得就像是在夏夜里,驱赶一只不知死活的蚊子。
下一瞬,令雷千绝亡魂大冒的一幕发生了。
那足以开碑裂石的恐怖拳风,在距离陈默手掌还有半米远的地方,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坚不可摧的绝对壁垒!
没有碰撞,没有巨响。
狂暴的能量,就那么突兀地、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
紧接着,一股无可抗拒,却又柔韧到极致的劲力,顺着他出拳的轨迹,倒卷而回!
“噗!”
雷千绝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涌入手臂,整条右臂瞬间酸麻刺痛,仿佛被数万根钢针同时穿刺,气血翻涌之下,蹬蹬蹬连退七八步,才勉强稳住身形,脸上写满了惊骇与不可思议!
“这……这怎么可能!?”
宗祠之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长老都猛地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水镜,脸上满是活见鬼的表情。
“挡……挡住了?”
“不!不是挡住!是……是‘抹除’了!”一位长老声音颤抖地说道,“你们看,千绝的拳风,是凭空消失的!”
雷啸天浑浊的双眼之中,爆射出两道前所未有的精光,他一字一顿,声音沙哑地说道:
“不是魂技……甚至不是魂力!”
“是纯粹的肉身之力!他……他竟然只用挥手带起的掌风,就碾碎了千绝的裂山拳!”
这个结论,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劈得在场所有人头晕目眩。
荒原上,雷千绝的骄傲与自尊,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然后又被狠狠地踩在脚下,碾得粉碎!
他无法接受!
自己百年不遇的天才之名,自己苦修二十年的铁拳,居然被一个乡下小子如此轻描淡写地挥手破去!
“啊啊啊啊——!”
雷千绝发出一声愤怒到极致的咆哮,他不再有任何保留!
“武魂,附体!”
一对由厚重岩石构成的巨大拳套,瞬间覆盖了他的双臂,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黄、黄、紫、紫!
四个魂环骤然从他脚下升起,夺目的光华将这片夜空照得亮如白昼!
“第四魂技——狂岩冲撞!”
雷千绝将全部魂力都灌注于第四魂环之中,他整个人化作了一颗燃烧着紫色魂力火焰的巨大陨石,撕裂空气,携带着万钧雷霆之势,朝着那个依旧安坐在篝火旁的少年,狂猛地撞了过去!
这是他最强的单体攻击魂技,曾经一击便将一头五千年修为的铁甲地龙撞得筋断骨折!
他就不信,这一次,对方还能坐得住!
“唉……”
在一往无前、毁天灭地的巨大陨石面前,陈默终于站了起来。
他看着那颗越来越近,几乎占据了他全部视野的“陨石”,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深深的疲惫与无奈。
“本来只想安安静静地,吃顿饭的。”
他伸出右手,对着那颗声势骇人的巨大“陨石”,缓缓地,点出了一根食指。
那根手指,白皙,修长,干净得不像是一个常年在外的少年人。
指尖之上,没有魂力,没有光芒,没有任何能量波动。
就是那么普普通通的一指。
在宗祠内所有长老那因恐惧而放大到极致的瞳孔中。
在雷千绝那燃烧着愤怒与骄傲的决绝目光中。
指尖,与“陨石”的核心,轻轻地,触碰在了一起。
预想中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发生。
想象中毁天灭地的能量爆炸,也没有出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和慢放键。
雷千绝那足以撞碎山岳的“狂岩冲撞”,在触碰到陈默指尖的那个刹那,诡异地,静止了。
紧接着。
如同被一根最锋利的针,轻轻刺破的气球。
那包裹着雷千绝身体的、由魂力构成的坚不可摧的岩石巨拳,从与指尖接触的那一点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细密的裂纹。
裂纹无声地、飞速地蔓延至全身。
然后,在雷千绝本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他引以为傲的武魂,他坚不可摧的第四魂技,连同他身上所有的护体魂力……
寸寸碎裂。
无声地,化作了漫天飞舞的、闪烁着紫色微光的尘埃。
整个过程,安静得像一场优雅而残酷的默剧。
“噗——”
武魂被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强行击溃,雷千绝本人如遭雷击,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颤,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在血色月光下划出一道凄美的弧线。
他的身体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倒飞出数十米远,重重地摔在沙地上,激起一片尘土,当场昏死过去。
从始至终,陈默的脚步,都未曾移动半分。
他收回手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只被烤得外焦里生,还沾上了沙子的沙鼠,又看了看远处那个不省人事的麻烦源头。
他脸上的烦躁,终于攀升到了顶点。
“完了,这下彻底没法吃了。”
“打扰我吃饭,还害我浪费了宝贵的食物。”
“这笔精神损失费和食材损耗费,该找谁报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