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中，严正伪装成一个普通的富商，气息收敛到了极致，与周围狂热的观众似乎融为一体。
但他那双属于魂圣的眼眸，却如同一台最精密的仪器，将陈默身上每一个细节都扫描、分析、解构。
太普通了。
实在是太普通了！
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蓝白运动服，那副懒洋洋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的姿态，那张平平无奇甚至略带一丝稚气的脸。
没有一丝魂力波动，没有半点强者气场。
他就如同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名为“凡人”的海洋，平凡到让人多看一眼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可就是这样一滴“水”，在严正手中的情报卷宗里，却是一片足以颠覆整个王国的滔天巨浪！
徒手摸碎“辉光之眼”。
不费吹灰之力抹平黑风寨。
一念之间净化破魂战场。
……
桩桩件件，都指向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
这种极致到诡异的反差感，让严正这位纵横大陆数十载、心志坚如磐石的魂圣，都感到了一股从灵魂深处渗出的寒意。
是返璞归真？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更高层次的伪装？
不行，必须试探一下。
哪怕冒着惊动这头史前巨兽的风险，他也必须亲手确认一下，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到底隐藏着何等恐怖的深度。
一个计划，瞬间在他脑中成型。
这个计划必须足够精妙，足够隐蔽，既能试出深浅，又能在事后完美脱身，不留任何把柄。
他缓缓起身，对着不远处一名端着托盘的服务生招了招手。
“一杯热茶，要刚烧开的。”
他的声音沉稳而平静，听不出任何异常。
很快，一杯热气腾腾、白雾缭绕的茶水，被送到了他手中。
陶瓷的杯壁滚烫，几乎要灼伤皮肤，杯中那琥珀色的茶汤，正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剧烈翻滚着。
严正端着茶杯，装作要从过道离开的样子，缓步朝着陈默所在的角落走去。
一步，两步……
他的心跳，在喧嚣的背景音中，擂鼓般轰鸣。
他全身七十八级的魂力，如同一条条蛰伏的巨蟒，无声地汇聚于他的四肢百骸，将他的身体控制力提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界。
就在他路过陈默身侧的瞬间。
时机，到了！
严正的脚下，仿佛被一颗无形的石子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哎呀！”
一声恰到好处的惊呼。
他手中那杯滚烫的沸茶，脱手而出，化作一道精准的抛物线，朝着正在闭目养神的陈默的侧脸和肩膀，当头泼去！
这一泼，看似是意外，实则是魂圣级别的巅峰“微操”！
茶杯飞出的角度、速度，茶水在空中散开的范围，都被他用魂力精准地控制到了极致。
看似散乱的茶水，其蕴含的所有热量与冲击力，被压缩成了一个无形的锥点，精准地指向陈可的太阳穴！
这一击，足以让一名毫无防备的大魂师瞬间皮开肉绽，神志不清。
他想看看，这个少年会如何应对。
是会狼狈不堪地躲闪，暴露他远超常人的反应速度？
还是会下意识地催动魂力抵挡，从而泄露出他隐藏的力量？
严正的双眼，在那一瞬间，眯成了一条危险的细缝，所有的心神，都凝聚在了那飞向目标的滚滚热浪之上。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这位巴拉克王国的守护神，大脑当场宕机。
他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只见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他只是……微微动了一下。
不，连动一下都算不上。
他只是搭在膝盖上的右手，那两根修长的手指，食指与中指，以一种极其随意、极其不耐烦的姿态，轻轻地，向上抬了那么一寸。
没有魂力波动。
没有气流涌动。
没有任何能量的痕迹。
但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按下了暂停键。
那只滚烫的茶杯，在距离陈默的运动服还有一指之隔的地方，骤然停滞。
杯中因惯性而泼洒出的沸腾茶水，更是形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内部依旧在剧烈翻滚的完美水球，就这样诡异地、违反了一切物理定律地，悬浮在了半空之中。
一滴，都没有溅出。
整个世界山呼海啸般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离。
严正的耳中，只剩下自己心脏被攥停的、死一般的寂静。
紧接着。
陈默那两根手指，似乎是嫌这东西碍事，又极其轻微地、向外拨了一下，点在水球和茶杯上。
仿佛在驱赶一只讨厌的蚊子。
于是，那只静止的茶杯，和那颗静止的水球，开始以一种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仿佛电影倒放般的诡异轨迹，缓缓地、轻飘飘地，沿着来时的路线，原路飞回。
水球无声地倒流入杯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洒落。
茶杯稳稳地落回了严正那因为惊骇而僵硬的手中。
甚至连杯中茶水的温度，都和飞出去时，一模一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极致，也慢到极致。
快到周围那些疯狂的观众，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电光石火间发生的、足以颠覆世界观的一幕。
慢到在严正这位魂圣的感知里，每一帧画面，都像是用最锋利的刻刀，一刀一刀，狠狠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
严正低头，看着手中那杯完好无损、甚至还冒着热气的茶，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连同他身为魂圣的骄傲，被这杯茶，砸得粉碎。
他感受到了。
就在刚才那不到一秒的交锋中，他感受得清清楚楚。
他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也不是任何一种他所能理解的力量。
那是一种……“法则”！
一条清晰、蛮横、不容置疑的，至高无上的法则！
那条法则的内容很简单，只有六个字——
“我，不想被打扰。”
他的魂力，他的试探，他身为魂圣的全部尊严与智慧，在这条简单粗暴的法则面前，渺小得像一颗试图撼动星辰的尘埃。
而此刻，那个制定了“法则”的“神祇”，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陈默皱着眉，睡眼惺忪地瞥了一眼旁边这个端着茶杯、脸色煞白、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的中年“富商”。
他的内心，再次被无奈的吐槽所填满。
“搞什么啊，这位大叔，帕金森早期吗？端杯茶都端不稳。”
“差点就泼我身上了，这运动服可是系统发的限定款，弄脏了很难洗的。”
“看他吓得那样，也不容易，算了算了，不跟他计较了。”
他打了个哈欠，转过头，不再理会这个差点打扰到他补觉的陌生人，继续将注意力放回了场上。
“唉，怎么还在打？这俩组合是刮痧师傅出身吗？打了半天一个倒下的都没有，效率太低了。”
“签个到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陈-默的烦躁，是发自内心的。
而严正的恐惧，也是发自灵魂的。
他听不见陈默的内心戏，他只看到了那双重新闭上的眼睛，和他脸上那抹一闪而逝的……不耐烦。
一股冰寒刺骨的凉意，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懂了。
对方根本不是在化解他的攻击。
对方，只是单纯地，在嫌他“吵”。
他那赌上了魂圣尊严的全力试探，在对方的感知里，可能还不如旁边观众的一声呐喊来得有威胁。
“此人……不，此‘存在’……”
严正的嘴唇无声地开合，干涩的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绝不可与之为敌！”
“王国……不，整个大陆，都绝不能与之为敌！”
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决绝的念头，取代了他脑海中所有的计划与分析。
他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缓缓地向后退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他不敢转身，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生怕再次“打扰”到那尊正在角落里打盹的、不可名状的神祇。
直到退入阴影的更深处，他才猛地转身，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用尽全力，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座让他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喧嚣地狱。
他必须立刻回去！
他要以巴拉克王国武魂殿殿主的身份，向武魂城总部，发出最高级别的……
不，不是警报。
是“神谕”预警！
一场足以改变整个大陆格局的超级风暴，已经降临了。
僵硬。
彻骨的僵硬。
严正保持着端茶的姿势，像一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矗立在喧嚣的人潮中。
他手中的茶杯，依旧温热。
那袅袅升起的白雾，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是地狱深渊里爬出的、嘲弄的触手。
他低头，看着那个依旧百无聊赖、甚至因为场上战斗过于拖沓而微微蹙眉的蓝白色身影，三个冰冷的词汇，如同三柄来自神域的审判之矛，狠狠贯穿了他的灵魂。
不可力敌！
不可揣度！
不可挑衅！
这一刻，他脑海中所有关于“上古炼体士”、“特殊武魂”、“隐世强者”的猜想，如同一座纸糊的宫殿，被那杯倒流而回的沸茶，冲刷得支离破碎，荡然无存。
他得出了一个更加恐怖，也更加接近“真理”的结论。
眼前这个少年，可能……根本就不是“魂师”这个体系里的生物。
他是某种更高维度的存在。
一种……行走于世间的天灾！
是的，天灾。
就像地震、海啸、火山喷发，它们的存在没有理由，它们的行为没有逻辑，它们的喜怒，凡人永远无法预测。
你不知道它何时会降临，何时会平息。
而它一旦发怒……
后果，不堪设想。
严正的后背，早已被冰冷的汗水彻底浸透，那身华贵的长袍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粘腻的寒意。
他悄无声息地，一步，一步，如同在刀尖上跳舞的幽魂，缓缓退回了阴影的更深处。
他甚至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生怕自己粗重的呼吸，都会成为打扰那尊“天灾”打盹的“噪音”。
坐下的瞬间，他立刻启动了武魂殿最高级别的秘密通讯渠道。
一道加密到极致的魂力波动，跨越数百公里的距离，直接射向巴拉克王国的王都武魂主殿。
情报内容被他压缩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身为魂圣的全部心力。
“目标确认。非人，非魂师，非敌，非友。”
“其存在本身，即为‘法则’。”
“即刻封存所有相关档案，级别提升至‘天灾’。放弃一切试探、接触、控制的愚蠢意图。”
“静观其变。”
“听天由命。”
这份几乎是用颤抖的灵魂写下的情报，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核弹，瞬间在巴拉克王国最高权力层，掀起了足以颠覆一切的滔天巨浪。
而引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默，只是觉得刚才身边好像有只苍蝇在嗡嗡叫，有点烦人。
终于，斗魂台上那两对刮痧师傅，在耗尽了最后一丝魂力后，双双力竭倒地，以平局收场。
震耳欲聋的嘘声与咒骂声中，陈默长长地舒了口气。
“可算打完了。”
他从角落里站起身，拍了拍运动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上班上班，早签到，早下班。”
他迈开步子，朝着那座被无数聚光灯照耀的斗魂台，径直走去。
在他动身的那一刻，贵宾席上，大斗魂场的经理敖主管，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那小子是谁？卫兵，拦住他！斗魂台是普通人能上去的地方吗？”
两名身材魁梧、身穿铠甲的卫兵立刻应声而出，他们是大魂师级别的强者，负责维持场内秩序。
他们快步上前，一左一右，拦在了陈默的身前。
“站住！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立刻回到你的座位上去！”其中一名卫兵声色俱厉地呵斥道，魂力涌动，试图用气势压迫这个看起来不懂规矩的乡下少年。
陈默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们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挑衅，甚至没有丝毫情绪。
只有一种纯粹的、仿佛在看两块路边石头的……漠然。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向前走。
两名卫兵感觉自己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却又坚不可摧的空气墙。
不，不是墙。
是一种更诡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