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粘稠如水银,沉重到足以压碎灵魂的死寂。
整个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下了静音键,连风都停止了流动,熔炉里跳动的火焰也凝固成了一幅琥珀色的油画。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缓缓放下手的蓝白色身影上。
他吹了吹手掌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那个动作,随意得就像刚刚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后,他转过身。
那双古井无波的、甚至还带着一丝没睡醒的惺忪的眼睛,望向了场中唯一还站着的“噪音源”。
黑风寨少主,“黑风狼”。
他脸上的狞笑,还僵硬地挂在嘴角,像是被拙劣工匠雕刻出的、永恒的滑稽面具。
他的大脑,已经彻底宕机。
理智的弦,在一瞬间被那无法理解的画面彻底绷断。
死了?
四大金刚。
四位陪着他父亲打下赫赫威名的魂宗强者。
每一个都足以在王国任何一座大城中担任客卿,每一个手上都沾满了上百人的鲜血。
他们……就这么……没了?
被一巴掌,像拍苍蝇一样,拍没了?
甚至连一式完整的魂技都未能绽放出它应有的光华,就化作了四件镶嵌在黑石墙壁上、扭曲怪诞的“艺术品”。
这不是战斗。
这不是屠杀。
这是一种……概念上的抹除。
就像神明在擦拭画卷上几粒碍眼的尘埃。
恐惧?
不,这个词汇已经不足以形容黑风狼此刻的感受。
那是一种生命在面对更高维度存在时,源自基因最深处的、无法抗拒的颤栗与崩解。
他的灵魂,正在被那道平静的目光,一寸寸地碾成齑粉。
“现在。”
陈默歪了歪头,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开始筛糠的家伙,语气里带着一种发自真心的、仿佛在请教问题的诚恳。
“可以安静一点了吗?”
这句平淡的问话,如同一柄烧红的铁锤,狠狠砸在了黑风狼那即将崩溃的精神世界上。
“啊……”
一声短促到变调的音节,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终于从石化状态中挣脱,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逃!
必须逃!
逃离这个怪物!逃离这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他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看陈默一眼,转身,魂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体内爆发,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残影,朝着镇外疯狂窜去!
他要回去!
他要告诉父亲!
黑石镇,出现了一个不可名状的、无法理解的……神!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
一只手,就那么轻飘飘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没有重量。
没有力道。
甚至感觉不到温度。
但黑风狼那足以撞碎城墙的狂暴冲势,却在这一瞬间,戛然而生。
仿佛撞上了一堵由“绝对”概念构成的、无形之墙。
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哀鸣,沸腾的魂力被一股无法想象的力量硬生生压回了体内,憋得他几欲吐血。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回过头。
那张平平无奇的、带着几分嫌麻烦神色的脸,近在咫尺。
“你……”
黑风狼的牙齿在疯狂打颤,发出“咯咯咯”的脆响,这是他此刻唯一能发出的声音。
他想起来了。
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黑风寨的少主!
他的父亲,是五十八级的魂王,“黑风煞”!
对!父亲!
这是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你……你不能杀我!”
他色厉内荏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锐刺耳,像被踩了尾巴的野猫。
“我爹是黑风煞!是魂王!你敢动我一根汗毛,他会踏平这里!他会把你挫骨扬灰!!”
陈默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的内心,正在掀起一场吐槽的风暴。
“又来了又来了,经典摇人环节。”
“魂王?很厉害吗?官很大吗?能让我安稳睡个午觉吗?”
“不能?那说个屁啊。”
“还有,能不能别尖叫了,本来就头疼,现在更疼了。”
“真是的,现在的反派,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出场BGM难听,台词又臭又长,最后还要进行噪音污染,太不专业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恐惧而五官扭曲的家伙,心中的烦躁已经达到了顶点。
他不想杀人。
杀人很麻烦,会弄脏衣服,还会留下味道,影响他后续补回笼觉的心情。
但是,这个家伙,实在是太吵了。
“唉。”
陈默又叹了口气。
他觉得,自己今天叹气的次数,比过去一年加起来都多。
他抬起另一只手,在黑风狼那充满血丝、惊恐到极致的瞳孔倒映中,化作一道残影。
然后,轻轻地,在他的后颈上。
敲了一下。
“咚。”
一声轻响。
像是敲西瓜听响儿。
黑风狼那歇斯底里的尖叫,戛然而止。
他眼中的神采,如同被掐灭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
整个人,像一根被抽掉了骨头的面条,软软地,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陈默收回手,甩了甩,仿佛沾上了什么脏东西。
他低头看了看昏死过去的黑风狼,又看了看远处墙上那四件“装饰品”,满意地点了点头。
“嗯,总算安静了。”
“垃圾分类,人人有责。”
做完这一切,他双手插回裤兜,转身,迈着悠闲的步伐,朝着那间摇摇欲坠的破旧旅店走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过周围那些已经彻底呆滞的镇民一眼。
仿佛他们,连同这整个小镇,都只是他午睡背景里,无足轻重的像素点。
他走了。
留下的,是一片死寂到连时间都仿佛凝固的街道。
和一群,世界观被彻底颠覆、重塑、碾碎后又重新粘合起来的凡人。
足足过了一分钟。
不,或许是十分钟。
当陈默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旅店的门后时,一个镇民,终于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极致冲击,“噗通”一声,双膝跪地。
这个动作,像是一个信号。
“扑通!”
“扑通通!”
一连串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响起。
街道上,屋檐下,窗户后……
所有目睹了刚才那一幕的镇民,无论男女老幼,全都朝着陈默离去的方向,五体投地。
他们将额头死死地磕在冰冷的、积满灰尘的石板路上,身体因为敬畏与后怕而剧烈地颤抖。
那不是英雄。
英雄会留下姓名,会接受感谢,会享受荣光。
那也不是恶魔。
恶魔会享受恐惧,会散播绝望,会索取祭品。
而那个男人……
他从头到尾,只是在贯彻一个简单到令人不寒而栗的意志——
“别吵到我。”
他降临,不是为了拯救。
他审判,不是为了正义。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此地的“规矩”,太吵了。
于是,他随手,换了一套他喜欢的、更“安静”的规矩。
那个昨夜被救下的少年,此刻也跪在人群中。
他看着那个昏死在街道中央的黑风狼,又看了看墙上那四具已经开始变冷的尸体,眼中的恐惧与迷茫,早已被一种如同烈火般燃烧的、前所未有的狂热所取代。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他猛地站起身,冲到街道中央。
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神棍般的、庄严而狂热的语气,向着整个死寂的黑石镇,宣告了他刚刚见证的、更新的“神谕”。
“神,厌恶噪音!”
他的声音,回荡在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
“昨夜,‘铁拳’罗霸,因他的狂妄与喧嚣,触怒了神明,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今日,黑风寨的恶徒,因他们的贪婪与叫嚣,亵渎了神明的安眠,被化作了墙上的警示!”
少年张开双臂,如同一个虔诚的布道者,他的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
“你们看到了吗?!”
“神,不在乎善恶,不理会恩仇!”
“祂,只在乎‘规矩’!”
“而祂为我们黑石镇带来的唯一,也是至高的规矩,就是——”
他顿了顿,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个词。
“——安静!!!”
“任何形式的喧哗,任何可能打扰到神明休憩的噪音,都是对祂最严重的挑衅!是对我们所有人的背叛!”
“从今日起,‘安静’,便是黑石镇唯一的信仰!”
“谁敢打破这份宁静,谁就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必将承受比死亡更恐怖的神罚!”
他的话,像一颗种子,落入了所有镇民那片刚刚被神力犁过的、无比肥沃的心田里。
瞬间,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
对!
没错!
就是这样!
他们全都明白了!
那位存在,不是路过,他或许就住在这里!他在观察着我们!
他赐予了我们新生,而我们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维护好这份他喜欢的“安静”!
一股前所未有的、诡异的秩序感,在黑石镇迅速成型。
人们自发地行动起来。
几名胆大的壮汉,小心翼翼地,将昏死过去的黑风狼,像拖死狗一样拖走,关进了废弃的地窖。
他们不敢杀他,因为那会制造“污渍”,或许会惹得神不快。
他们更不敢放他,因为那会引来更大的“噪音”。
将他囚禁起来,等待神的下一次“清理”,才是最“安静”的做法。
其他人,则开始默默地清理街道,将打斗的痕迹掩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人说话。
只有眼神的交流,和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
旅店内。
陈默把自己重重地摔在硬木板床上,床板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
“哈啊……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他闭上眼,将外界的一切都隔绝开来。
世界,终于回归了他最喜欢的,那种咸鱼般的平静。
他并不知道。
就在他楼下,就在这个他随手“清理”过两次的小镇里。
一个以“安静”为最高教义的、无比诡异的“宗教”,正在悄然诞生。
他,陈默,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成为了这个“宗教”的唯一真神。
而一场由真正的魂王所带来的、远比今天更加恐怖的风暴,正在百里之外,悄然酝酿。
当然,这些,都和现在的陈默无关。
他只想,安安稳稳地,补个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