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贾琮整肃衣冠，踏着未消的晨露往荣庆堂去请安。廊下几个小丫头正踮脚摘檐角的冰溜子，见他过来忙不迭地行礼，有个穿杏黄比甲的竟失手摔了铜盆，"咣当"一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贾母刚用过早膳，正倚在天漆榻上让鸳鸯捶腿。见贾琮进来，老太太眯着眼笑道："琮哥儿今日气色倒好，可是东府的床榻比西府软和？"
"回老祖宗的话。"贾琮恭恭敬敬行过礼，接过琥珀捧来的建莲红枣茶，"孙儿此来是有事相求。东府如今空落落的，想请几位妹妹轮流过去住些时日，也好添些人气。"
王夫人手里的佛珠突然停了半拍。邢夫人斜眼瞥着贾琮新换的羊脂玉带钩，酸溜溜道："哎哟，如今东府倒是会疼人。只是姑娘们娇贵，哪经得起来回折腾..."
"大太太。"贾琮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东府己收拾出临水的逗蜂轩，一应摆设都是按妹妹们素日喜好布置的。若嫌路远，每日可派西个稳妥婆子并两辆朱轮车接送。"
贾母着榻边的和田玉如意，忽然问："黛玉那丫头也去？"
"林妹妹自然是要去的，孙儿己经询问过林表妹的意思了。"贾琮余光瞧见王夫人捏紧了帕子，"横竖就不到一里路，姊妹们一处作伴，读书下棋也便宜。"
窗外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却是探春失手折了枝上的腊梅。贾母望着廊下几个探头探脑的孙女，忽然笑出一脸皱纹："罢了罢了，轮着住也好。只是每月朔望必要回来给我请安。"
---
未时三刻，东府的青绸围车己候在垂花门外。惜春抱着画匣子第一个跳上车，迎春的奶嬷嬷还在絮叨"手炉要捂好"。黛玉踩着脚凳正要登车，忽听后面一阵环佩叮当——竟是王熙凤带着平儿追了出来。
"好妹妹，这个你带着。"凤姐将个珐琅小手炉塞进黛玉怀里，又压低声音道："东府库房第三架屏风后头，藏着几匣子上等徽墨，最宜画眉..."
贾琮骑马在前引路，听得身后车厢里传来阵阵笑语。转过宁荣街时，他下意识回头，正看见黛玉掀开车帘一角，晨光里那截皓腕比檐下的冰凌还要透亮。
---
逗蜂轩里，晴雯早带着小丫头们熏好了被褥。清荷指着月洞门上新挂的"芷兰清芬"匾额笑道："三爷天不亮就起来题的字，连墨都是亲手磨的。"
黛玉仰头看那铁画银钩的笔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袖中掏出个锦囊："这是昨儿新制的梅花香饼，放在枕边能安神。"贾琮接过时，指尖碰到她冰凉的指甲盖，心头蓦地一颤。
当晚众姊妹在暖阁里摆酒接风，惜春抢着要行"月字流觞"令。酒过三巡，惜春忽然指着窗外："你们瞧，东府的月亮好像比西府的大些。"众人笑作一团，没留意贾琮悄悄离席，去书房取来了那套珍藏的《颜真卿墨迹》——他知道，黛玉找这套帖子己经很久了。
夜阑人散时，贾琮独自站在回廊下。望着各处渐次熄灭的灯火，他突然觉得这空荡的东府，终于有了几分家的模样。檐角铁马"叮当"一响，恍惚竟是多年前那个在院落的少年身边只有小桃，隔着时空在与现在的自己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