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祖母问罪
自那批嵌着玻璃镜的妆盒和玻璃镜在神京城掀起抢购风潮,五万两白银流水般涌入账房。天津港每日都有货船抵岸,送来的茶具莹润如玉,盘碗透亮如冰,他却只让拣选最上等的送入京城,那些稍有瑕疵的,统统封存入库——这都是为来年开春的西域商队备下的筹码。物以稀为贵,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明白。
这些日子,贾琮把自己活成了个影子。天不亮就策马出城,在骁骑营的校场上一待就是一整天,看着士卒们操练阵法,汗水浸透黄土。有时又突然出现在兵马司,带着巡街吏卒走遍神京城的大街小巷,连乞丐窝棚都要掀开看看。每日回到宁国府时,往往己是戌时三刻,角门的老仆打着哈欠给他开门,厨房送来的晚膳早就凉透了。
他心知肚明,老太太对宝玉的思念正随着时日推移疯狂滋长。那日荣庆堂的螃蟹宴上,王夫人盯着蟹壳出神的模样,邢夫人时不时叹气的动静,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可他偏要硬起心肠——宝玉在天津港晒黑了也结实了,昨日送来的信里还说学会了看潮汐图,这等长进岂是困在深宅大院里能得的?
这夜贾琮又是踏着月色而归。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格外清晰,惊起几声犬吠。刚踏进府门,就见林之孝提着灯笼候在前厅廊下,橘黄的光晕在他焦虑的脸上跳动。
"琮三爷可算回来了!"林之孝急忙上前行礼,灯笼险些烧着衣襟。
贾琮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解下披风:"林管家这么晚还在?可是府里走水了?"
"比走水还急!"林之孝压低声音,"老太君申时就到了,说是...说是等不到三爷就不回去。这会儿还在宁正堂坐着呢,连晚膳都没用。"
贾琮暗叫不好,下意识就想转身往兵马司去——那儿的值房虽然简陋,好歹有张硬板床能凑合一宿。可转念一想,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难道还能一辈子不回家?只得硬着头皮往宁正堂走。
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死一般的寂静。透过晃动的珠帘,只见晴雯和清荷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身子微微发抖。贾母端坐主位,双目紧闭,手中的沉香木佛珠却捏得死紧,指节都发了白。鸳鸯垂手侍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下首王夫人和邢夫人并排坐着,一个捏着帕子无声抹泪,一个低头绞着衣带上的流苏。尤氏和秦可卿坐在后排,迎春惜春更是缩在末座,个个噤若寒蝉,像是一屋子玉雕的菩萨。
贾琮深吸一口气,掀帘进去,"扑通"一声跪在贾母面前。青砖的凉意透过膝盖首往心里钻:"孙儿给祖母请安。不知祖母深夜在此,孙儿罪该万死。"
贾母眼皮都不抬,佛珠转得哗哗响,檀香的气息愈发浓重:"侯爷如今公务繁忙,老婆子想见一面,比见皇上还难。日日派人来问,回话都是'侯爷练兵未归'、'侯爷巡街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神京城离了你贾琮就要塌了!"
"孙儿不敢。"贾琮垂首,盯着地上一道裂纹,"近日军营操练..."
"放屁!"贾母突然睁眼,手中的佛珠重重砸在紫檀炕桌上,十八子沉香木串应声而散,滚落一地,"你当老婆子老糊涂了?骁骑营的副将、参将都是吃干饭的?需要你一个正三品昭武将军天天盯到三更半夜?便是皇上阅兵也没这般勤快!"
贾琮喉结滚动,额角渗出细汗。一滴汗顺着鬓角滑落,砸在青砖上洇开小小的暗影:"孙儿知错..."
"知错?"贾母冷笑,皱纹深刻的眼角微微抽搐,"我看你是翅膀硬了,封了侯就不把我这老婆子放在眼里了!今必须给个准话,什么时候去接宝玉?我的宝玉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海边的太阳毒得像烙铁,吃的是猪食般的糙粮..."说着声音哽咽起来,用帕子按住眼角。
王夫人立即配合着抽泣,珍珠耳坠随着抖动簌簌作响:"我的儿啊...不知在海边吃了多少苦...夜里睡的可暖和?可有蚊虫叮咬?"邢夫人也跟着抹眼泪, though 她更多是吓的。
贾琮心里飞快盘算,试探着伸出两根手指:"再过...十日?"
"不行!"贾母的龙头拐杖重重杵地。
"那...八日?"贾琮收回一根手指。
"少糊弄我!"拐杖又杵了一下。
"五日总行了吧?"贾琮做出痛心疾首状,"总得让孙儿把手头军务..."
贾母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盏叮当乱响:"明日就去!现在就去!我的宝玉要是少一根头发,我...我..."话未说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慌得鸳鸯连忙给她捶背。
"明日要大朝会..."贾琮为难道,"后日,后日孙儿一定去天津接人!快马加鞭,三日就能来回!"
贾母盯着他看了半晌,浑浊的老眼像要把人看穿。终于松口,声音嘶哑:"就后日。若是再见不到我的宝玉..."她突然抓起桌上凉透的茶水泼在地上,"就如同此茶!"
贾琮如蒙大赦,连忙起身,膝盖一阵酸麻:"晴雯清荷还跪着做什么?快去收拾厢房,请老太太和太太们歇息!小厨房煨着燕窝粥,都端上来!"
两个丫鬟慌忙爬起来,裙摆都跪皱了。鸳鸯搀着贾母往后院去时,老太太还回头瞪了贾琮一眼,目光像淬了毒的针:"若是骗我,仔细你的皮!"
待众人散去,贾琮长舒一口气,只觉后背的冷汗都浸透了中衣。窗外传来三更的梆子声,一声声敲在心上。他苦笑着摇头,从地上拾起一颗散落的佛珠——深紫色的沉香木,还带着老太太的体温。
这场博弈,终究是老太太赢了。可想到天津那边传信里提到宝玉学会了和工人、工匠、百姓如何相处,工人有矛盾也能处理,时常独自在看书、记录。他又觉得,输得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