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一间房!我不同意!!!”
卢卡猛地抬头,攥紧了餐巾:“爸爸!”
阿尔瓦放下酒杯,声音平静:“确实不合适,我订了附近的酒店。”
“有什么不合适的?”玛利亚温柔地打断,目光在丈夫和阿尔瓦之间游移,“你们以前不是最好的朋友吗?赫尔曼,你书房里还留着阿尔瓦当年送你的钢笔呢。”
赫尔曼脸色一僵,耳根微微发红:“那、那是……”
“而且卢卡斯的床足够大,”玛利亚意有所指地看向儿子泛红的耳尖,“对吧?”
餐桌上再次陷入沉默。卢卡低着头,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他能感觉到阿尔瓦的目光轻轻扫过自己,又迅速移开。
“不必了。”阿尔瓦站起身,礼貌地颔首,“明天还有早会,我先告辞。”
“等等!”卢卡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喉咙发紧,却固执地盯着阿尔瓦,“……至少把外套拿走。”
阿尔瓦沉默片刻,终于轻叹一声:“……好。”
赫尔曼突然嗤笑一声:“怎么,现在连件衣服都要计较了?”
“赫尔曼!”玛利亚警告地瞪了他一眼。
阿尔瓦却忽然笑了,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卢卡从未见过的锋利:“是啊,毕竟有些人连句道歉都吝啬。”
赫尔曼脸色骤变,猛地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阿尔瓦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需要我提醒你当年是谁……”
“够了!”卢卡突然打断他们,声音发颤,“你们能不能别这样?”
餐厅里瞬间安静下来。卢卡胸口剧烈起伏,眼眶通红。
玛利亚担忧地握住儿子的手,赫尔曼和阿尔瓦却同时别开了脸。
良久,赫尔曼深吸一口气:“……我去书房。”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沉重压抑。阿尔瓦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复杂。
“阿尔瓦,”玛利亚轻声说,“今晚留下吧。你们需要谈谈。”
阿尔瓦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打扰了。”
夜深了,卢卡坐在床边,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紧张得手心冒汗。
水声停了。阿尔瓦穿着从赫尔曼那“借来”的睡衣走出来,发梢还滴着水。看到卢卡僵首的背影,他顿了顿:“……我睡沙发。”
“床够大。”卢卡闷闷地说,手指揪紧了被单。
阿尔瓦沉默片刻,最终走到床的另一侧坐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段恰到好处的距离,谁都没有说话。
卢卡盯着天花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和爸爸,到底怎么了?”
阿尔瓦的背影微微一僵。
“他从来不肯告诉我,”卢卡翻过身,看着阿尔瓦的后颈,“你也不说……我不喜欢这样。”
阿尔瓦沉默了很久,久到卢卡以为他不会回答。
“有些裂痕……无法修补。”他最终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卢卡从未听过的疲惫,“就像某些方程式,一旦出错,就再也无法推导出正确的结果。”
卢卡的心脏揪紧了。他下意识伸手,却在即将触碰到阿尔瓦肩膀时停住,缓缓收回。
“可是……”他声音哽咽,“如果连试都不试,怎么知道不能重来?”
阿尔瓦终于转过身。月光下,他的眼神里带着哀伤:“卢卡斯……”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是我。”赫尔曼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阿尔瓦,出来谈谈。”
阿尔瓦闭了闭眼,起身走向门口。在开门前,他回头看了卢卡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晚安,卢卡斯。
门关上的瞬间,卢卡立刻从床上弹了起来。他光着脚悄悄贴到门边,耳朵紧贴着木门,试图捕捉走廊上模糊的对话声。
赫尔曼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语气里的怒意依然清晰可闻:“……你还有脸提永动机?当年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我?”阿尔瓦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如果不是我拦着你,你早就把整个研究所都炸上天了。”
“放屁!”赫尔曼猛地提高了音量,又像是怕惊醒谁似的硬生生压回去,“我的计算没有问题!是你不肯承认自己的理论有缺陷……”
“赫尔曼。”阿尔瓦的声音忽然变得疲惫,“十年了,你还在自欺欺人。”
门外传来玻璃杯重重放在桌上的声音。卢卡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
“你知道我这十年是怎么过的吗?”赫尔曼的声音突然沙哑起来,“所有人都说我是疯子,是骗子……”
阿尔瓦沉默了片刻。
“……我很抱歉。”
“哈!”赫尔曼冷笑,“高高在上的洛伦兹教授也会道歉?”
“但我不会为阻止你而道歉。”阿尔瓦的声音忽然坚定起来,“那台机器会要了你的命,赫尔曼。我亲眼看过计算结果——能量反噬的概率是99.99%,你明明知道……”
“所以你就烧了我的图纸?!”赫尔曼猛地拍桌,“你知不知道那是我毕生的心血!”
卢卡浑身一颤。他从未听父亲提起过这件事。
门外的争吵突然停了下来。久到卢卡以为他们离开了,却听到阿尔瓦极轻地说:
“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参加你的葬礼。”
这句话像一记闷锤砸在卢卡胸口。他踉跄着后退两步,不小心碰倒了床头的水杯。
玻璃碎裂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门外的谈话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卢卡手忙脚乱地蹲下去捡碎片,房门却突然被推开。
阿尔瓦站在门口,睡衣领口微微敞开,金丝眼镜后的眼睛还带着未褪去的情绪。他看到跪在一地玻璃渣中的卢卡,瞳孔猛地收缩:“别动!”
卢卡僵在原地,指尖悬在一片锋利的玻璃上方。阿尔瓦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割伤了没有?”
温暖的掌心贴着皮肤,卢卡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他抬头对上阿尔瓦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盛着的担忧让他鼻子一酸:“……我都听到了。”
阿尔瓦的动作顿住了。
门口传来一声叹息。赫尔曼靠在门框上:“……回房间去,卢卡斯。”
“不!”卢卡甩开阿尔瓦的手站起来,“你们不能每次都这样!永动机到底……”
“那是个错误。”赫尔曼突然打断他,声音沙哑得不像话,“阿尔瓦是对的……我花了十年才愿意承认。”
阿尔瓦震惊地转头看他。
月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赫尔曼脸上的愤怒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方式,阿尔瓦。你本该信任我……像我们年轻时约定过的那样。”
阿尔瓦的喉结动了动,眼镜片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对不起。”
玛利亚的声音突然从走廊传来:“三位先生,需要帮忙吗?”
她端着托盘走过来,看到一地的玻璃碎片和三个神色各异的男人,了然地叹了口气:“看来你们需要来杯热可可。”
当热可可的香气弥漫在书房时,赫尔曼终于松口讲述了那个雨夜:阿尔瓦如何冲进实验室,如何当着他的面烧毁图纸,他们如何扭打在一起,最后阿尔瓦顶着满脸血迹头也不回地走进暴雨中。
“……后来我在医院躺了两个月。”赫尔曼盯着杯中的漩涡,“脑震荡,肋骨骨折,还有……”他看了眼卢卡,没说完后半句。
卢卡紧紧攥着马克杯,指节发白:“所以爸爸你才会带着我们离开……一走就是十年?”
“我试过联系他。”阿尔瓦轻声说,“但所有的信都被退回。”
赫尔曼冷哼一声:“因为我们搬去了德国。”
玛利亚温柔地握住丈夫的手:“而某个固执的人首到卢卡斯考上你所任职的大学,才肯搬回这座城市。”
夜更深了。当卢卡第三次打哈欠时,阿尔瓦站起身:“你该休息了。”
赫尔曼看了看儿子发红的眼圈,不情不愿地点头:“明天再说。”
回到卧室,卢卡站在床边迟迟不动。阿尔瓦关上门,轻声问:“怎么了?”
“老师……”卢卡的声音有些发抖,“如果当年父亲真的启动了那台机器……”
阿尔瓦走到他面前,犹豫片刻,终于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如果。”
这个久违的亲密动作让卢卡的眼眶瞬间。他猛地抱住阿尔瓦,把脸埋在那个熟悉的肩窝里:“……谢谢。”
阿尔瓦僵了一瞬,随后温柔地回抱住他:“睡吧,卢卡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