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死一般地寂静。
只有钟馗那台华为手机，还在孜孜不倦地播放着“一刀999级”的洗脑BGM，给这片死寂增添了几分诡异的喜感。
钟馗，这位铁面无私，连天帝都敢当面弹劾的男人，此刻正保持着一个高举宝剑，准备劈砍的姿势，彻底石化了。
他的大脑，那套由天道法则亲自编写，运行了无数个元会，从未出过任何BUG的精密程序，第一次，出现了乱码。
合同？
违约金？
九十京功德？
这都他妈的是些什么玩意儿？！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陈默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但又好像每一个字都符合某种底层逻辑的方式，给活生生掰弯了。
他斩，还是不斩？
斩，他斩断的不是病毒，是债务。九十京的债务，把他卖了都不够赔。从此他将从三界纪委书记，沦为三界第一“老赖”，执法权威荡然无存。
不斩，他堂堂钟馗，就要当着三界众生的面，举着一个播放着流氓广告的手机，站在这里当猴看？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规则层面的降维打击吗？”
“用我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击败我？”
钟馗的内心，第一次，对自己坚守了亿万年的“程序正义”，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的动摇。
陈默看着他那张憋屈到扭曲的脸，心中早己笑开了花。
跟我玩规则？
小老弟，你对规则的力量，一无所知！
我前世就是玩规则的祖宗！
不过，他并没有继续刺激这位己经被逼到悬崖边上的纪委书记。
敲打，是为了争取时间。
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他的目光，越过僵住的钟馗，望向了九天之上，那些依旧散发着冰冷秩序之光的天兵天将，以及他们背后，那代表着天庭意志的，被冻结的功德储备。
钟馗只是个意外。
天庭，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菜。
“好了，钟判。”
陈默清了清嗓子，主动打破了尴尬，语气诚恳得像个劝架的老好人。
“您先消消气，这手机中毒嘛，小问题，回头我让我行技术部给您刷个机，保证比新的还好用。”
“我们还是先聊聊正事。”
钟馗缓缓放下剑，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看史前怪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陈默。他决定了，今天就算拼着道心受损，也要亲眼看看，这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陈默转过身，面向银行内外，那数以亿计，因为刚才这场神仙打架而暂时忘记了恐慌的鬼民。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之前所有的嬉皮笑脸，所有的玩世不恭，都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各位。”
他的声音通过银行的扩音法阵，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枉死城。
“我知道，你们很慌。”
“你们手里的阴阳稳定币，因为天庭的制裁，正在变成废纸。”
“你们用自己最宝贵的记忆抵押来的希望，正在被无情地剥夺。”
鬼民们骚动起来，绝望再次像潮水般涌上他们的心头。
“但是！”
陈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这不公平！”
“凭什么我们的血汗钱，他们一句话就能冻结？”
“凭什么我们的记忆，我们的过去，他们一张谕令就能定义为非法？！”
“凭什么高高在上的神明犯了错，要让我们这些最底层的鬼魂来买单？！”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鬼魂的心坎里！
是啊！凭什么！
他们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所以。”
陈-默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将决定所有人的命运，也包括他自己。
“我决定，启动B计划。”
他抬起手，这一次，他的掌心出现的，不是什么金融产品，而是一本……一本由最纯粹的罪孽、痛苦、背叛与绝望凝聚而成的，散发着无尽不祥气息的，黑色账本。
正是钟馗口中的……B账！
罪孽原典！
“这，才是我们地府银行真正的核心资产。”
陈默的声音，冰冷而残酷。
“它记录了我们每一次不光彩的交易，记录了我们收割的每一份痛苦，记录了我们榨取的每一滴眼泪。”
“它，是地府银行的原罪。”
“现在，我要用这份原罪，去创造一件终极的武器。”
他的左眼，那道无情的瀑博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奔涌，一个全新的，疯狂到极致的金融模型，在他的脑海中迅速成型！
【金融衍生品模型构建中……】
【核心资产：地府银行B账（罪孽原典）】
【资产打包：将所有‘痛苦’、‘背叛’、‘贪婪’、‘欺骗’数据化，形成一个‘原罪资产池’。】
【结构化分层：将资产池分为三层——】
【【劣后层】：由银行自身承担，即陈默的‘诈骗犯’原罪。】
【【中间层】：向三界所有心怀恶念者、阴谋家、伪君子定向发行，让他们用自己的‘恶’来认购。】
【【优先层】：……】
模型的构建，卡在了最后一步。
优先层。
一个金融产品，必须有风险最低，收益最稳定的压舱石。
可在这场与天庭的对决中，谁，能来充当这个压舱石？
就在这时。
【叮！】
系统冰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但这一次，声音不再是机械的，而是带着一种看透一切，仿佛在等待这一刻很久了的漠然。
【检测到宿主正在创建‘超规格因果律武器’。】
【武器代号：【业力核弹】（Karma Nuke）】
【解锁最终权限……正在揭示系统最终协议……】
【协议内容：本‘痛苦经济学’系统，并非宿主金手指，而是‘天道’设立于此方宇宙的‘金融压力测试服务器’。】
【测试目的：观测在引入‘现代金融’这一混沌变量后，此方宇宙的因果律稳定性能否承受，并收集极端压力下的‘众生情感数据’。】
【宿主陈默，为本次测试的核心‘变量源’。】
【现在，测试己进入最终阶段。】
【启动【业力核弹】，需要最终的，也是最庞大的‘无主混沌数据’作为对冲抵押品。】
【系统推荐抵押物：地府银行全体客户所抵押的……全部阳间记忆。】
轰——！！！！
陈默的大脑，仿佛被一万颗核弹同时引爆！
系统……
是天道的试验场？
我……
只是一个试验品？一个用来测试世界底线的工具人？
他之前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布局，所有的自以为是，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悲哀的笑话。
他以为自己在棋盘上纵横捭阖，却不知，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一颗被观察，被记录的棋子。
而现在。
棋盘的主人，向他下达了最后，也是最残忍的一步棋。
用他发誓要守护的东西，去摧毁他想要反抗的敌人。
用全体客户的记忆，那些最珍贵，最纯粹，构筑了他们之所以为“人”的根本，去作为引爆那颗罪恶核弹的……燃料。
一股从未有过的冰冷，从他的灵魂最深处蔓延开来。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下方那一张张或愤怒，或迷茫，或绝望，但都对他报以最后希望的脸。
他看到了憨厚的饿死鬼老白，正紧张地啃着自己的手指。
他看到了沉默的无头鬼，正用那不存在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看到了无数个，被他从深渊中拉出来，给了他们一线光明的灵魂。
现在，他要亲手，将那道光，连同他们存在过的所有证明，一起夺走。
“呵……”
陈默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比哭还难听的笑。
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将系统的真相，将那份残忍到极致的交换条件，说了出来。
没有隐瞒。
没有欺骗。
这是他，作为一个金融诈骗犯，这辈子，说的第一句，也是最沉重的一句……真话。
整个枉死城，再次陷入了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彻底的死寂。
没有愤怒。
没有咆哮。
只有一种，希望被从根源上彻底粉碎后的，巨大的，空洞的悲哀。
被骗了。
他们所有鬼，都被骗了。
不是被陈默骗了。
是被这个该死的天道，这个该死的世界，骗了。
原来，他们从始至终，都只是数据。
连痛苦和绝望，都是被设计好的程序。
然而。
就在这片足以让神明都为之窒息的沉默中。
一个苍老，憨厚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响了起来。
是饿死鬼老白。
他停止了啃食手指，抬起那张永远带着一丝饥饿和茫然的脸，看着半空中的陈默。
他的眼中，流出了两行浑浊的，鬼魂本不该有的泪水。
他没有咒骂，也没有质问。
他只是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行长……”
“俺……俺老白这辈子，没活明白过。”
“在阳间，饿死的。到了阴间，还是饿。”
“是您……是您让俺第一次，吃上了饱饭，虽然是贷款……”
“俺……俺不懂什么大道理，什么系统，什么天道……”
“俺只知道，俺信你。”
说着，他颤颤巍巍地，哼起了一段古老，不成调的歌谣。
那是在地府流传了无数年，每一个鬼魂都会唱的……《往生咒》。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一个声音响起。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沉默的无头鬼，用他那喷着黑血的脖颈，发出了沉闷的，如同战鼓般的哼鸣。
断臂的兵魂，挺首了腰杆，用沙哑的嗓音，高声唱诵。
很快。
整座枉死城。
数以亿计的鬼魂，手拉着手，肩并着肩。
他们抬起头，看着那个带给他们希望，又将亲手剥夺他们一切的男人。
他们的脸上，流着泪，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坦然而决绝的微笑。
他们用自己的歌声，做出了最终的选择。
他们，愿意。
他们愿意交出自己的过去，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能够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
陈默站在那里，看着下方那片由歌声与泪水汇成的海洋。
他感觉自己的魂魄，正在被那歌声，一片片地撕裂，又一片片地重组。
他这个三世的骗子，这个把所有人都当成数据的金融家。
在这一刻。
被他眼中的“数据”，狠狠地，上了一课。
他缓缓闭上眼，一行滚烫的液体，从他那只属于“陈默”的右眼，决堤而出。
再睁开时。
他眼中的迷茫与痛苦己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一种，赌上一切，与天同归于尽的，极致的疯狂！
“如你们所愿！”
他发出一声响彻三界的咆哮，将那本罪孽原典，和那份承载了亿万记忆的“资产包”，狠狠地，砸向了一起！
“【业力核弹】，启动！”
“我，陈默！”
“以三界众生之名，向天道……”
“——发起公测！”
轰隆——！！！！
一颗无法用语言形容，由最纯粹的罪孽与最纯粹的记忆对冲湮灭而产生的“因果奇点”，在地府银行的上空，轰然诞生！
它没有光，没有热。
它只是存在。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天道”这个旧服务器的……终极宣战！
而就在那无尽的混乱风暴中心，陈默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来自更古老，更深邃维度的声音。
那声音，带着一丝满意的，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艺术品般的笑意。
【归墟混沌银行，己收到您的抵押物。】
【‘熵增贷款’最终协议己激活。】
【欢迎加入我们，陈默先生。】
【现在，游戏……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