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血腥味浓得呛人。油灯昏黄,照着地上两具黑衣尸体,僵冷扭曲。院门敞着,风雪卷进来,隐约能看见雪地里还趴着一个黑影。
“得赶紧埋了。”林伯声音沙哑,指了指屋里的尸体,又指指门外,“不能留。”
李景轩点点头,看向抱着银子、脸色发僵的如雪,“如雪姑娘,屋里…也要收拾一下。”
如雪猛地回过神,赶紧把冰凉的银锭收了起来,声音有点飘:“…嗯!”
李景轩和林伯两人合力,将两具沉重的尸体拖拽出屋外,又放在木推车上,随后消失在风雪和夜色笼罩的山林深处。
屋里只剩下如雪和雪团儿。浓重的血腥味让她胃里翻搅。她找来破布和半桶冰冷的雪水,咬着牙用力擦洗那些暗红的痕迹。每一次擦拭,都让她想起刚才的惨烈。
雪团儿一首紧挨着她,巨大的身体传递着暖意,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安抚似的呼噜声,温热的鼻息喷在她冰凉的手腕上。
擦完地上的血迹,如雪又把撞歪的桌椅扶正,堵住破门和烂窗户。做完这些,如雪只觉得浑身脱力,手脚冰凉。她脱掉沾了污迹的外衣,爬上冰冷的木床,几乎是瘫倒下去。雪团儿立刻跳上来,小心地避开她的身体,依偎在她身边,把毛茸茸的大脑袋搁在她怀里。
如雪紧紧搂住雪团儿厚实的脖颈,把脸深深埋进它的毛发里。紧绷的弦一下子断了,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像山一样压下来。她就这么抱着它,听着它沉稳的心跳和呼吸,在混杂的气味里沉沉睡去。
天蒙蒙亮,风雪停了,寒气刺骨。
林伯和李景轩回来了,带着满身的寒气、泥雪和浓重的疲惫。两人嘴唇冻得发紫。
“埋深了,短时间…找不着。”林伯声音嘶哑,搓着冻僵的手,看向木床上搂着雪团儿的如雪。
李景轩沉默地点点头,拿起自己简单的行囊。那件染血的劲装不见了,换了件林伯的旧袄,很不合身。
“林伯,”他抱拳,声音低沉,“此地不能留了。我得走,引开可能的尾巴。您和如雪姑娘…尽快离开。”他看着林伯,眼神沉重,“大恩…景轩记下了。若…若还有命,必报!保重!” 他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如雪和雪团儿,决然转身,推开破门,踏着积雪,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灰白的晨光里。
如雪是被冻醒的。怀里暖烘烘的,雪团儿正用湿凉的鼻子蹭她的脸。她睁开眼,看到空荡冰冷的屋子和站在床边、神色凝重的爷爷,昨晚的一切瞬间涌回。
“他…走了?”如雪坐起身,声音干涩。
“走了。”林伯声音沙哑,“我们也得走。快收拾。”
如雪心一紧,搂紧雪团儿:“雪团儿…”
林伯的目光落在雪团儿身上,眼神复杂,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决断。他粗糙的大手按在雪团儿厚实的肩胛上。
“雪丫头,”他声音低沉,“雪团儿…不能跟我们去镇上。”
“为什么?!”如雪眼圈瞬间红了,“它能保护我们!镇上…”
“它不是狗!”林伯打断她,语气严厉,“它是狼!是这山里的王!你看它的筋骨,它的爪子,它的眼神!那是林子的!把它关在镇上那巴掌大的地方,看人脸色,躲躲藏藏…那是要它的命!是磨灭它的魂!”他蹲下,平视雪团儿金色的眼睛,声音柔和了些,却更重,“雪团儿,你的路在这山里。留下,才是你的命。”
雪团儿喉咙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哀伤的呜咽,巨大的头颅蹭着林伯的手,又去拱如雪,金眸里满是哀求和不解。
如雪的眼泪大颗滚落,死死抱住雪团儿的脖子,脸埋在它厚毛里,肩膀抖动着,压抑的哭声闷闷传出。雪团儿温顺地让她抱着,伸出舌头笨拙地舔她的泪。
林伯沉默着,脸上也满是痛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哑声道:“去…跟你阿娘告个别吧。”
山泉下游,背风的山坳。有个不起眼的小雪包,这里埋葬的正是雪团儿的阿娘。
如雪带着雪团儿走到坟前,徒手拂去坟头厚厚的积雪。寒风卷过。
“雪团儿,”她声音哽咽,蹲下抱住巨狼的头,额头抵着它冰凉的鼻尖,“看,这儿。你阿娘睡的地方。那年冬天,我就是在这儿,把你从阿娘怀里…捡回来的。”眼泪滴在雪团儿的鼻尖上,“你阿娘…到死都护着你…”
雪团儿的鼻子用力嗅着这片土地,喉咙里滚动着悠长、哀伤的呜鸣。它用爪子轻轻刨了刨坟边的积雪。
“你的新路,”如雪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破碎。她用力揉了揉雪团儿毛茸茸的耳朵,像是要把最后的叮嘱揉进去,“就从这儿开始。这片林子,生养了你阿娘,也生养了你。看好它!这是你的地盘!别让豺狼欺负了!想我了…想爷爷了……就回茅屋看看,或者…来这儿,跟你阿娘说说话…” 她猛地站起身,背对雪团儿,声音拔高,“好好活着!听见没!” 话音未落,她头也不回地冲下山坡,脚步踉跄,一次也没回头。
雪团儿静静地站在母亲的坟前,金色的眼眸紧紧追随着那个在雪地里奔跑、越来越小的身影,首到她彻底消失在林间。它昂起巨大的头颅,对着空旷寂静、覆盖着茫茫白雪的山林,发出一声穿透云霄的、悠长而孤寂的狼嚎。那嚎声在山谷间回荡,充满了离别的哀伤,也带着一种宣告回归的苍凉与力量。
林伯推着一个木车,木车上是他的弓和几大包草药和衣服。如雪背着小包袱,里面是银子和干粮,她回头望了一眼茫茫雪山,眼神不舍。
“走吧。”林伯声音低沉,“雪团儿…会活得比跟着我们好。”
如雪用力吸吸鼻子,抹掉眼角湿意,转身跟上爷爷。身后是山林和伙伴。前路未知。
靠着那六十七两银子,爷孙俩在雪风镇上“柳树巷”盘下个老旧小门脸。前店后屋,勉强安身。
林伯把珍藏的好药材——山参、灵芝、祛风藤、止血草,小心用油纸包好。如雪摆出带来的干菌子、山核桃、野蜂蜜。门口支起旧门板当柜台,铺上粗麻布,小摊开张。
如雪换上干净旧褂子,梳好辫子,往摊前一站,脆生生吆喝:
“瞧一瞧!地道老山参,真正野灵芝!”
“大娘,您要的祛寒姜艾,包好了!三碗熬一碗,趁热喝!”
“大叔,尝尝山核桃?皮薄肉厚香得很!”
“雪线岩蜂蜜,润肺止咳甜得很!”
她嘴甜麻利,东西地道,价格公道,开头几天生意竟不错。铜钱碎银叮当落钱匣,爷孙俩紧绷的神经稍松。隔壁杂货张老汉叼着旱烟,对林伯笑:“老哥,你这孙女是块做生意的料!灵透!”
林伯蹲门口吧嗒旱烟,看着如雪忙活,脸上露出点宽慰的笑。日子,似乎能安稳过下去?
可是好景不长。
这天午后,街上人少。如雪低头整理草药,林伯靠墙打盹。
三个流里流气的汉子晃荡过来。领头的是个一脸横肉的刀疤脸。身后跟着尖嘴猴腮的瘦子和满脸凶相的胖子。
刀疤脸走到摊前,脚尖随意一勾,“哐当!”把摊边一篓上好松茸踢翻在地!菌子滚落沾泥。
“啧,”刀疤脸斜眼,黄牙一呲,“新来的?懂不懂柳树巷规矩?”
如雪心一沉,刚要开口——
林伯己弹起身挡在她前面,脸上堆起卑微笑,连连拱手:“几位爷!小老儿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您多担待!指点指点?”
瘦子上前一步,搓着手指嘿嘿笑:“老东西,疤哥罩这条街!图个平安!每月二两‘平安钱’,保你摊子安稳!懂吗?”
二两银子!如雪血冲脑门!这是他们几天辛苦赚的!
“疤哥…”林伯腰弯得更低,声音哀求,“小本生意…糊口都难…您高抬贵手,少点?宽限些日子…”
“少他妈哭穷!”刀疤脸一声暴喝,抬脚“哐!”狠狠踹在摊子支脚上!整个摊子猛晃,草药山货噼里啪啦掉一地!药粉飞扬!
“老棺材瓤子!给脸不要脸?”刀疤脸凶目剐过林伯煞白的脸,又扫过如雪紧咬嘴唇涨红的脸,最后落在那扇薄薄的后屋门板上。
“痛快点!给钱!还是让爷帮你把这破摊子,连狗窝一块儿‘收拾’了?!”刀疤脸声音冰寒刺骨。空气凝固,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和如雪压抑的怒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