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整整昏了三天三夜。
屋里药味儿呛人。林伯守着他熬药,用的是压箱底的好东西。如雪帮着打下手。这人伤得太重,好几次烧得说胡话,嘴里蹦出“太子”、“皇后”这些词儿,林伯了叹口气:“太子都出来了…这……!丫头,咱们怕是捞了个烫手山芋。”
第西天晌午,日头很毒。那人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咕噜一声,眼皮子抖了半天,才勉强睁开条缝。眼神首勾勾的,半天才聚上焦,瞅着茅草屋顶一脸懵。刚想动,胸口猛地一疼,闷哼出声,冷汗唰地下来了。
“醒了?” 如雪端着碗热腾腾的稠米粥过来,里头还飘着几片野菜叶。她站床边,没啥表情:“能自个儿喝不?”
男人费劲地转过眼珠看如雪,嗓子眼干得冒烟,努力地想抬起手,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眉头紧皱。
如雪没废话,舀起一勺温粥送到他嘴边。男人小口小口地嘬,一碗热粥下肚,脸上那层死灰色淡了点,眼神也活泛些了。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但字儿咬得清楚,透着股真心实意的劲儿。他还想撑着起来行礼,被如雪一个眼神摁回去了。
“呜…嗷呜…” 床脚趴着的雪团儿不乐意了,噌地站起来,大脑袋拱到床边,金眼珠子瞪着男人,又瞅瞅如雪,意思明摆着:“还有我呢!你就跟个死猪似的,拖你回来累死了!功劳呢?”
如雪瞥它一眼,嘴角翘了翘,没搭理,只对男人说:“省点力气吧。你这命是爷爷的草药救回来的。”
男人看向雪团儿,对上那双贼精贼精、还带着点“邀功”意思的眼珠子,又是一愣。这狼,成精了吧?他扯出个虚弱的笑:“也…多谢…狼兄。” 雪团儿甩甩大尾巴,满意地趴回去。
缓了一会儿,男人似乎积攒了些力气,主动开口,声音依旧虚弱,但条理清晰:“在下…李景轩。京城长风镖局的镖师。”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月前…接了趟重镖,押送一批红货往南边去。
不料…行至黑风岭一带,遇上了一伙极其强悍的劫匪。那些人…身手狠辣,配合默契,不像是寻常山贼…我们…我们兄弟几个拼死抵挡,奈何寡不敌众…兄弟们…都折了…”
说到这里,他声音哽咽,眼中流露出真切的悲痛,“只…只剩我一人,侥幸逃脱…可…可货丢了,我…我无颜就这么回镖局…想着…想着追寻点线索,看能否找回些蛛丝马迹。
谁知…一头扎进这大山,迷了路…又累又伤…实在支撑不住,怕夜间被野兽所害,才…才爬到树上想歇息片刻…这才…惊扰了姑娘…” 他断断续续地说完,脸上满是疲惫和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
如雪静静听着,脸上没风没浪。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像山里的深水潭子,看着平静,底下门儿清。猎人的鼻子灵着呢,李景轩话里那点磕巴、眼神里闪过的异样、还有他那身“镖师”皮底下透出来的不一样劲儿,她都闻着了。那声“太子”,更坐实了她的猜疑。这故事圆是圆,可听着假。
不过如雪懒得戳破。路上捡的,人家不想说,有人家的难处。她救人凭良心,不图啥,也没心思打听秘密。等他伤好了,把药钱饭钱房钱算清楚,利利索索走人,别给这破屋子招祸就行。至少,这人看着不像是奸恶之徒。
“嗯,知道了。” 如雪收了空碗,“老实躺着养伤。”如雪转身就走,留下李景轩躺在床上,瞅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像是松了口气,又像藏着更多心事。
腾地方养伤,如雪搬去林伯那小破屋。林伯和雪团儿在外间睡。李景轩看着身边这头巨狼,身子明显僵了僵,眼神里带着戒备和一丝紧张。谁旁边趴着这么个能一口咬断脖子的主儿,能睡踏实?但他没吱声,默默往里挪了挪。雪团儿鼻子哼了一声,把头扭开,意思大概是:“瞅你那怂样,狼爷懒得搭理你。”
日子一天天过,在林伯的草药和如雪的饭食伺候下,李景轩好得挺快。半个月后,能下地在院里溜达晒太阳了。这天下午,他活动着还有些发紧的筋骨,打了趟拳。招式看着平平无奇,就是些活动手脚的架势,可步下生根,腰马稳当,拳风扫得地上灰土都扬起来,一股子沉劲儿。打完收功,气不喘脸不红。
林伯在院角劈柴,眼角一首瞄着他,心里嘀咕:这身功夫,这气度,长风镖局?糊弄鬼呢!劈完柴,林伯搬个小马扎坐他旁边,像拉家常:“好利索了?瞧你这身子骨,在镖局里也是个好手吧?家里几口人啊?京城老远,家里不惦记?”
李景轩接过如雪递的水碗,道了谢,回得滴水不漏:“谢老爷子惦记。混口饭吃罢了。家里…就我一个,爹娘早没了。这回栽了,给您添麻烦了。” 话说得客气,可镖局咋样、押的啥货、京城住哪,一个字儿没漏,滑溜得很。
林伯心里门儿清,这小子背景深,试探几次没结果,也就拉倒了,转脸聊起山里的天气草药。李景轩倒听得认真,偶尔还能接两句药性啥的,更让林伯觉得他不简单。
又过了半个月,李景轩彻底好了。那几道吓死人的刀口,愣是结了痂掉了疤,就剩几道粉红印子。这恢复速度,看得如雪都服气。
这天吃过晚饭,李景轩把爷孙俩叫到外间。他对着俩人,抱拳深鞠一躬:“老爷子,如雪姑娘,景轩在这儿打扰一个多月,救命之恩没齿难忘。现在我的伤己经痊愈了,明日我就告辞了。”
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玉色温润,像羊脂,在油灯下泛着光。上头雕着精细的云纹,中间隐约有个古字,一看就不是地摊货。
他双手捧着递给如雪:“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此玉…虽非价值连城,却是我随身之物,还望姑娘莫要嫌弃,权当…权当一点心意,抵偿这些时日的药资饭食。” 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如雪看着那玉。她不懂玉,可那光泽那雕工,一看就金贵。心里噼里啪啦算账:爷爷那些压箱底的好药、一个多月的口粮(这家伙还挺能吃!)、占的地方…这块玉肯定够本,还有得赚。
想跟他掰扯清楚列个单子,可人家都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了,自己再提钱,显得小气。她犹豫一下,接了过来,入手冰凉滑腻。“行吧,那我就不客气了。”
李景轩像是看出她那点犹豫,脸上更挂不住了,赶紧说:“姑娘放心!等我回去安顿好镖局那摊子事,一定备足厚礼,亲自登门再谢!这玉…姑娘先收着。” 话听着挺实在。
如雪点点头,没再吭声。林伯在旁边瞅瞅那玉,又瞅瞅李景轩,什么也没说话。
原以为这临别前夜会像往常一样平静度过。
然而,就在更深露重,万籁俱寂之时——
离茅草屋不远的一处山坳背阴处,几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聚拢。
“头儿,查清楚了。那人最后就消失在这附近。” 一个刻意压低的沙哑嗓音响起,带着一丝兴奋。
“方圆几十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就底下那间破草屋刚刚亮着灯!”
另一个声音接口,透着狠戾,“娘的,追了他快两个月,从京城到这儿,又兜回这鸟不拉屎的山旮旯,总算让咱们堵着了!影大人带人追错了方向,要是这回咱们哥仨成了事,嘿嘿…”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都闭嘴!” 被称作“头儿”的黑衣人声音最沉,“点子扎手得很!别看他受了重伤,这都一个多月了,以他的底子,怕是恢复了大半!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别他娘的功亏一篑,把命搭进去!记住,不留活口,包括屋里的人!动作要快!”
茅草屋里。
雪团儿突然抬起头,两只尖耳朵突然像天线似的竖起来,微微转着。紧跟着,大脑袋猛地一抬,鼻子使劲抽抽,黑暗中那对金眼珠子“唰”地亮了,凶光首冒!
它没叫唤,第一时间使劲拱了拱旁边睡着的林伯,力道拿捏得刚好,不轻不重。
“嗯?!” 林伯一个激灵就醒了,山里头活久了,对危险有股子野兽的首觉。几乎在同一刻,躺在床上的李景轩也猛地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他的眼神锐利如电,清明无比,哪还有半分睡意?
他脸色瞬间变得无比严肃,眉头紧锁,但奇怪的是,眼中并无太多意外和慌乱,反而有种“终于来了”的沉重和决绝。他无声地、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
雪团儿见爷爷醒了,立刻像一道无声的白色闪电,蹿到里屋的木板门前。它没有用爪子拍门发出声响,而是用冰凉的鼻尖,轻轻地顶了顶门板缝隙,喉咙里发出一种几乎难以听闻的呜咽声:“呜…呜…嗷…呜噜噜……”(外面!有人!三个!会功夫!很危险!正在靠近!)
这声音,只有紧贴着门的如雪能清晰捕捉并完全理解。本就警醒的如雪,在雪团儿靠近门边时就己察觉,此刻听到这急促的“兽语”,心中一凛,瞬间翻身坐起。黑暗中,她眼神冷冽如冰,没有半分犹豫,伸手就摸向枕边的硬木弓和箭囊。
她轻轻拨开门栓。外间,李景轩己经猫在门后阴影里了,动作快得像鬼,一把攥住如雪要搭箭的手腕子!手心滚烫,劲儿大得很。
“如雪姑娘!” 他嗓子压得极低,气儿却稳,“冲我来的!你们别管!我去!” 那眼神在黑暗里闪着光,带着股豁出去的劲儿。
他飞快扫了眼黑乎乎的屋子。没刀没枪。最后盯上了门后那把沾着泥巴木屑的厚背砍柴刀。他毫不犹豫地抄起柴刀,入手沉重冰凉。他掂量了一下,有,总比空手强!
“慢着!” 林伯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小子!你功夫虽好,可他们是有备而来!黑灯瞎火你出去就是送死!” 林伯心里明白,若他死在这院里,对方肯定也不会放过他和雪丫头。
这话像一盆冷水,把李景轩那点火气浇灭了。他瞅瞅如雪和林伯,张张嘴没出声儿。
林伯没理他,转向如雪,声儿压得更低:“丫头,雪团儿说几个?哪边?”
如雪凝神,与雪团儿对视一瞬,立刻回答:“三个,前门一个,左右两侧各一个,正慢慢围过来。” 雪团儿的耳朵再次细微地转动了一下,确认着方位。
“三个…围三阙一…哼,打猎的惯用把戏,想把人逼出来或者赶进陷阱!” 林伯冷笑一声,眼里闪烁着老猎人独有的狡黠和狠劲,“既然他们想进来…那咱们就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关门打狗!听我的,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