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安那一番充满了前瞻性与宏大叙事的“国家项目带动产业升级”的经济学理论，如同一道划破黑暗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在场所有大唐精英们那被“财政赤字”阴云所笼罩的心灵。
他们第一次从一个全新的、更高的维度，去理解了“国家投资”与“经济发展”之间那相辅相成的深刻关系。
原来那两头看似要吞噬一切的“吞金巨兽”，竟也能化身为拉动整个帝国经济腾飞的“超级引擎”！
一时间整个圆形会议室内，那原本凝重得如同要滴出水来的气氛，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了兴奋与激情的昂扬斗志所取代。
然而蓝图终究只是蓝图。
想要将这宏伟的构想真正地从黑板上的线条与文字，转化为实实在在的生产力，这其中还有一道最是关键也最是难以逾越的“门槛”。
——那便是“标准”。
……
半个月后。
一份由并肩王顾长安亲自起草，并联合工部尚书段纶、户部尚书张行成（虽然极不情愿，但在皇帝的压力下也不得不署名）等多位六部重臣共同签发的崭新法案，被以“皇家科学院”与“中书省”的最高名义昭告天下。
——《大唐皇家工业产品质量标准与认证管理法案（试行）》。
这份法案的名字又长又拗口，充满了顾长安那独特的“理工科”风格。
其内容更是让所有第一次看到它的人都感到一阵阵的头晕目眩。
法案之中史无前例地对包括“螺钉”“螺母”“齿轮”“轴承”“砖石”“水泥”在内的上百种最是基础也最是常见的工业产品的尺寸、强度、公差、甚至是化学成分，都进行了极其严苛而又详细的强制性统一规定！
比如一颗最是普通的“六角螺母”，其对边的距离必须精确到“毫米”级别！其内部的螺纹，其“牙距”与“牙高”也必须与配套的“螺栓”分毫不差！
再比如一袋出厂的“水泥”，其在与水混合后于不同时间段（三日、七日、二十八日）所能达到的“抗压强度”，都必须达到一个明确的“最低标准值”！
任何不符合这套“标准”的产品都将被打上“不合格”的标签！
而任何胆敢生产、销售“不合格”产品的工坊与商会，都将面临极其严厉的处罚——轻则罚没全部所得；重则吊销营业许可，其坊主甚至要面临牢狱之灾！
这己经不是简单的“行业规范”了。
这分明是要用国家最是强大的“暴力机器”，来为整个帝国的“工业体系”进行一次从最底层开始的脱胎换骨般的强制性“格式化”啊！
法案一出举世哗然！
那些早己习惯了“自由散漫”“粗制滥造”，全凭老师傅那“一代传一代”的模糊经验来“估摸着”进行生产的传统手工作坊主们，第一个跳了出来！
“这……这简首是岂有此理！”
长安城，东市，一家世代以打造“马车车轴”而闻名的“李氏老号”铁匠铺内。
满脸络腮胡子身材壮硕如熊的坊主李大锤，正拿着一份《探索周报》的“法案解读”专版气得是暴跳如雷唾沫横飞！
“俺们家祖祖辈辈打了三百年的车轴！凭的就是这双眼睛这对耳朵和这手上的功夫！”
他狠狠地用蒲扇般的大手拍着自己那比常人大腿还粗的胳膊。
“什么‘毫米’？什么‘公差’？俺听都听不懂！”
“俺只知道俺打出来的车轴结实！耐用！整个长安城的马车行谁不知道俺‘李氏’的招牌？！”
“现在那个什么狗屁的‘科学院’竟要让俺按照他们那画在纸上的条条框框来打铁？！”
“他们懂个屁的打铁！”
“这分明是不给我们这些靠手艺吃饭的老实人活路啊！！！”
李大锤的这番话也代表了绝大多数传统手工业者最是真实的心声。
他们不理解也无法理解。
为何要用那些冰冷的、死板的“数字”，来取代他们那引以为傲的、充满了“人情味”与“艺术感”的“祖传手艺”？
于是乎。
一场由这些中小型作坊主们自发组织的“反标准”联盟，迅速地在长安城内悄然形成。
他们开始利用自己那盘根错节的社会关系，进行各种各样的“软抵制”。
有的花费重金去贿赂那些负责推行新法的工部小吏，企图蒙混过关。
有的则在市井之间恶意散布各种谣言。
说什么“科学院这是要断了所有手艺人的根！”
说什么“并肩王这是要将所有的生意都收到他自己的‘皇家商会’里去！”
甚至还有些更为激进的开始暗中串联，企图发起一场所有手工作坊集体“罢工”的示威活动！
一时间整个长安城的“工业界”都是暗流汹涌山雨欲来！
……
并肩王府。
书房之内。
李灵殊正将一份由“信息部”刚刚整理好的关于“反标准联盟”的最新动向的情报，递给了顾长安。
“看来我们这一次是真的捅了马蜂窝了。”
她的语气虽然平静，但那双智慧的眸子里却也带着一丝淡淡的凝重。
“这些中小型作坊虽然单个的实力不值一提，但其数量极其庞大，几乎构成了我大唐整个‘制造业’的根基。”
“他们若是真的联合起来进行集体‘罢工’，那对我们那两大工程的供应链将会是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然而顾长安在看完了那份情报之后，脸上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马蜂窝？”
“——不。”
“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群在新时代的浪潮面前瑟瑟发抖，却又不愿睁开眼睛看一看世界的……”
“——‘土拨鼠’罢了。”
他放下情报，从书案上拿起了另一份早己拟定好的文件。
“灵殊，传我的命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足以斩断一切的冰冷决断。
“——立刻以‘皇家科学院’与‘军器监’的联合名义，向全天下所有商会发布最新的‘国家项目采购招标公告’！”
“公告内容很简单。”
“——第一！”
“从今日起！所有用于‘三峡大坝’与‘神龙一号’工程的任何哪怕是一颗螺丝钉的采购订单，都必须严格遵从《工业产品质量标准法案》！”
“——第二！”
“所有愿意进行‘技术改造’并能通过‘科学院质量认证体系’（ISO900的工坊与商会，将获得由‘皇家银行’提供的为期三年的‘低息技术改造贷款’！并优先获得国家工程的长期采购订单！”
“——以及最重要的一点！”
顾长安的眼中闪过了一抹森然的寒意！
“——第三！”
“——任何被列入此次‘反标准联盟’黑名单的工坊与商会！”
“——将永远地、彻底地失去参与任何与‘国家’‘军队’相关的采购项目的资格！”
“——永不录用！！！”
“我倒要看一看。”
他将那份充满了杀伐果断气息的“公告”递给了李灵殊。
“——当那足以让他们吃上三代人的‘金饭碗’摆在他们面前时。”
“——这些所谓的‘联盟’。”
“——究竟还能剩下几只‘土拨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