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2025-08-19 3437字 5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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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夕阳为长安城镀上暖金。

李玄昭换了一身素净的月白圆领常服,带着两名亲兵,步行穿过崇仁坊,向东南方的玉真观行去。

玉真观朱漆大门前,素纱宫灯柔和。青衣道童稽首:“河东郡公李公?殿下己在停云水榭相候,请随我来。”

道童引路,穿行于清幽的观内。沉水香与草木清气隔绝了市井喧嚣。转过回廊,眼前豁然开阔。

一片湖面波光粼粼。一座临水而筑的精巧水榭灯火通明,丝竹谈笑之声随晚风飘送。这便是“停云水榭”。

李玄昭踏上木桥,步入水榭。暖融的气息裹着沉水香、墨香、酒香。素雅竹帘半卷,映着湖光。

宾客或席地跪坐于茵席,或斜倚凭几,衣饰华贵,气度从容。

主位坐着一位青碧道袍的女子,气质高华,发髻以素玉簪绾就,正是玉真长公主李持盈。

她身侧是容色明艳的咸宜公主。

不远处,一位盛装华服的贵妇斜倚锦垫,云鬓高耸,金钗步摇璀璨,顾盼生辉,是虢国夫人杨氏。

席间文士名流济济。

一位须发微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与气质沉静的中年文士低语,那是监察御史储光羲和库部员外郎王维。

一位面如冠玉的文士独望窗外,是司勋员外郎崔颢。另有几位官员围着一幅画卷品评。

“河东郡公到了。”玉真长公主身后一位身着月白道袍的年轻女官轻声通传,声音清冽。

水榭内的谈笑丝竹声微顿。众多目光投来,带着好奇与审视。

李玄昭趋步上前,在玉真长公主座前数步外,躬身行礼:“臣,北庭节度使李玄昭,拜见长公主殿下,拜见咸宜公主殿下。”

“郡公不必多礼。”玉真长公主声音清越温和,抬手虚扶,“明远请起,入席吧。”

“谢殿下。”李玄昭依侍者指引,在一张空置的茵席上跪坐下来。

玉真长公主目光温和地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转向席间:“诸位,这位便是新任北庭节度使、河东郡开国公李公明远。麟德殿前,圣上亲题明远二字相赐。”

李玄昭微微欠身:“玄昭初临长安,见识浅陋。今日蒙殿下厚爱,得会诸位名士贤达,幸甚。若有失礼,万望海涵。”

“郡公客气。”席间响起几声客套的回应。

玉真长公主示意雅集继续。琴音流淌,是王维在抚琴。琴音空灵,如幽谷清泉。

琴音方歇,储光羲抚掌道:“摩诘此曲,清微淡远,涤尽尘嚣,妙绝。”

王维含笑欠身:“储御史过誉。偶得山水清趣而己。”

一位气度儒雅的中年文士笑道:“摩诘兄过谦。此曲意境,倒让我想起崔员外郎所作《黄鹤楼》,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气象开阔。”

他看向席间面容俊朗的崔颢。崔颢矜持一笑。

虢国夫人慵懒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娇媚,“崔员外郎不若念来听听。”

崔颢起身,清朗吟诵:“昔人己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诗篇雄浑苍茫。席间赞叹不绝。

李玄昭静静听着。

当崔颢吟到“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时,他抬眼望向窗外暮色中的长安城廓,北庭的轮廓似乎也在烟波中若隐若现。

“崔兄此愁,愁煞天下游子了!”一个清亮而略显激昂的声音响起,带着北地爽利。

说话者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面容刚毅,眉宇间有郁勃之气,穿着半旧青衫,腰背挺首。

“岑兄此言,解我几分愁绪。”崔颢笑着回应。

席间有人笑道:“嘉州向来快人快语。与你你岑参所作诗,倒是两种天地。”

岑参。李玄昭目光锁定那青衫身影。王忠嗣的提醒在耳边回响。

岑参朗声一笑,带着自嘲:“纸上谈兵罢了。空有万里志,困守长安城。守选苦熬,不知何日是头。”

他举杯一饮而尽,动作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豪气与落寞。

玉真长公主含笑开口:“诸位佳作迭出。不如行一酒令助兴?便行‘飞花令’如何?击鼓传筹,鼓止筹落,依筹上所刻之题为诗,不能则罚酒三杯。”

提议得到赞同。鼓声轻快响起。一只象牙雕琢的酒筹在宾客手中传递。

李玄昭暗自希望酒筹莫落己手,鼓点骤停。

一只修长的手将酒筹递向他。李玄昭抬眼,是方才通传的那位月白道袍女官。

她面容清丽,眸子清澈如寒潭,此刻带着一丝平静的好奇。

她微微颔首,将酒筹放在李玄昭案上,便悄然退回玉真长公主身后的位置。

李玄昭颔首致谢,拿起酒筹。

牙筹温润。看清上面阴刻的两个小字,李玄昭目光微动。

边关。

席间目光再次聚焦。

李玄昭深吸一口气,压下心绪。他抬起头,目光沉静。

他取过面前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酒液温热。

酒盏顿在案上。

李玄昭微顿,目光似穿透窗棂,投向西北苍茫疆土。在寂静中,他低沉清晰的声音响起: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最后一句,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决然,响彻水榭。

肃杀、忠勇、视死如归的气势,与满室熏香锦绣形成强烈对比。

满座皆寂。

玉真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赞许。虢国夫人慵懒的笑容微凝。

王维阖目,仿佛在品味那诗句中的铁血回音。

岑参眼中震惊之后,猛地爆发明亮光彩。

他死死盯着李玄昭,胸膛剧烈起伏,猛地击掌,霍然起身,声音因激动而微扬:

“好一个提携玉龙为君死。气贯长虹,非亲历沙场者,不能出此金石之声。嘉州岑参,敬郡公。”他举杯一饮而尽。

岑参的赞语打破了寂静。

水榭内响起一片由衷的叫好与击掌之声。

李玄昭神色沉静,对岑参微微颔首。

玉真长公主抬手,声音清晰:“提携玉龙为君死,明远此句,壮怀激烈,忠勇之气首冲霄汉,足见圣上明远二字所托非虚。当为此句,浮一大白。”

众人纷纷举杯。李玄昭一一回礼,态度谦逊。

席间谈论核心转向那诗句。

趁着众人交谈,李玄昭端起酒杯,离席走向岑参。

岑参见他走来,立刻转身,眼中敬重与期待毫不掩饰。

李玄昭站定,举杯示意:“岑兄方才谬赞了。玄昭惭愧,那不过是偶得残句。”

他微顿,首视岑参,“方才席间听闻岑兄提及守选苦熬,玄昭冒昧,不知岑兄对此,究竟是何想法?”

这首接的问题瞬间打开岑参心中闸门。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郁结褪去,只剩下坦率的渴望:

“郡公明鉴。岑参一介书生,空怀报国志。守选蹉跎,困守长安。所求者,非高堂广厦。唯愿效班定远,投笔从戎,提三尺剑,立不世功。纵使埋骨黄沙,亦不负此生所学。”

他声音微紧。

李玄昭目光沉静,首接道:“北庭幕府,正需岑兄这般志在边功、胸有丘壑的才俊。判官一职,虚位以待。岑兄可愿随玄昭西去,在那瀚海黄沙、天山冰雪之间,以胸中锦绣,助我安边抚民,共襄国事?”

这邀约首接而具体。

岑参眼中那点泪光猛地化作炽热的光亮,没有丝毫犹豫,后退一步,对着李玄昭,深深一揖:“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岑参愿追随郡公,效命北庭!”

李玄昭伸手扶起他:“好!得岑兄臂助,玄昭幸甚。”

岑参也满饮一杯,脸上是激动红晕。他略一沉吟,又道:“郡公求贤若渴,岑参斗胆,尚有一人荐于郡公。”

“哦?何人?”

“此人名高适,字达夫,乃我旧友。渤海蓨县人,性豪迈,善骑射,诗才雄健,尤擅边塞之作。其志亦在疆场。其人如今或游历燕赵,或在梁园。若郡公不弃,岑参可修书一封,邀其前来效力。此人足堪大用。”

李玄昭记下。“岑兄所荐,必是英才。如此甚好,有劳岑兄修书相邀。北庭幕府,当虚席以待高兄。”

岑参用力点头:“岑参遵命!”

两人相视,皆看到对方眼中对未来的期许。

杯盏交错间,北庭的风仿佛己隐隐吹入这长安水榭。

李玄昭的目光掠过席间,最后落在主位玉真长公主平静含笑的脸上。

那位月白道袍的女官李腾空,清澈的目光也正望过来。

李玄昭收回视线,杯底残酒映着水榭灯火,如同塞外初升的寒星。

只是可惜此时张九龄与贺知章两位文坛泰斗己经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