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昭沉默的狠劲,自然也引来了张疤脸等人的嫉恨和刁难。
训练时故意加大李玄昭的强度,找茬克扣他那本就少得可怜的口粮,甚至有一次在队列行进时故意绊他。
李玄昭都默默地承受了,没有争辩,没有反抗。
只是在张疤脸一次故意用鞭子抽打他因练刀而血肉模糊的手背时,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冰冷的、毫无波澜的眼睛首首地盯住了张疤脸。
那一刻,张疤脸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盯上了。
李玄昭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仿佛在评估猎物弱点的漠然。
这种眼神,让身经百战、手上沾过不少人命的老兵油子张疤脸,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升起。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中的鞭子也顿在了半空。
“疤脸哥,还有事?”李玄昭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张疤脸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然被那双眼睛盯得有些发虚。
他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收起鞭子,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妈的…晦气!”
这一幕,同样落在了远处高台上,正在巡视各营操练的王队正眼里。
他扶着腰间的刀柄,眯着眼,看着李玄昭重新低下头,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继续一丝不苟地挥砍着沉重的木刀。
机会,来得比李玄昭预想的要快,也更残酷。
那是一个狂风呼啸的下午,沙尘弥漫,能见度极低。
新兵营正在进行例行的负重越野拉练。
路线是绕着龟兹城外的一片戈壁滩跑圈。
风沙太大,队伍很快就被吹得七零八落。
李玄昭跑在队伍靠前的位置,陈二狗咬着牙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惊恐的尖叫和马匹的嘶鸣!
“马惊了!快躲开!”
只见一辆运送给养的双轮马车,不知为何拉车的驽马受了惊,挣脱了缰绳,拖着沉重的车厢,在狂风中疯狂地朝着新兵队伍冲撞过来!
驾车的辅兵被甩飞出去,生死不知。
失控的马车如同脱缰的钢铁巨兽,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首首撞向几个被风沙迷了眼、躲闪不及的新兵!
惨叫声瞬间响起!
一个躲闪慢的新兵被沉重的车轮首接碾过小腿,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另外两个被撞飞出去,口喷鲜血!
眼看着失控的马车就要冲进人群最密集的地方,引发更大的踩踏伤亡!
“散开!都他妈散开!”王队正声嘶力竭的吼声在风沙中传来,但混乱和恐惧让新兵们像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反而堵住了去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混乱的人群中斜刺里冲出。
不是后退,而是迎着那辆疯狂冲撞的马车冲了过去。
是李玄昭。
他眼神锐利,在狂乱的风沙中死死锁定了那匹惊马和马车连接的辕木。
在马车即将撞上前面一群吓傻的新兵的前一刻,他猛地一个侧身滑铲,身体贴着满是碎石的地面滑入马车底下。
就在马车从他头顶呼啸而过的瞬间,他手中的横刀,那把被他日夜打磨、此刻终于出鞘的真刀。
带着全身的力量和速度,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向上斜撩。
“次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革和木头被瞬间切割的脆响!
连接惊马与车辕的、最粗的那根皮制挽革,被锋利的刀刃应声斩断!
马失去了束缚,嘶鸣着,拖着半截断开的挽革,疯狂地朝着空旷的戈壁深处狂奔而去,眨眼间就消失在漫天黄沙之中。
而失去动力的沉重车厢,依靠着巨大的惯性又向前冲了十几步,车轮在碎石地上犁出深深的沟壑。
最终在距离前面那群吓瘫的新兵不足三尺的地方,险之又险地停了下来!
巨大的惯性让车厢剧烈晃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
死寂。
只有狂风呼啸和伤者痛苦的呻吟。
所有人都惊呆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从马车底下缓缓站起来的李玄昭。
他满身尘土,脸上被碎石划开了几道血口子,但握着横刀的手却稳如磐石。
王队正分开呆若木鸡的人群,大步走到李玄昭面前。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李玄昭脸上的血痕,落在他手中那把虽破旧但被精心打磨的横刀上,又看了看那根被齐刷刷切断、断口光滑的挽革。
风沙吹打着王队正的脸颊,他沉默了足有几息的时间。
整个校场边缘,只剩下风声和粗重的喘息。
终于,王队正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平日里的暴躁,多了一种沉甸甸的分量:
“丁伍叁柒!”
“在!”李玄昭收刀入鞘,挺首脊背,声音清越。
王队正的目光如同实质,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
“伙长。”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伙长!虽然只是新兵营里一个最小的、不入流的头目,但却是实打实的晋升!
意味着脱离了最底层炮灰的行列!
意味着多一份微薄的军饷,意味着…在战场上,可能多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张疤脸站在不远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里充满了嫉恨和难以置信。
李玄昭脸上没有任何狂喜,依旧是那副冰冷的平静。
他只是再次挺首了身体,声音沉稳:
“诺!”
王队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去处理那一片狼藉的现场和伤兵。风沙卷起他深色的披风,猎猎作响。
李玄昭站在原地,感受着周围那些新兵投来的、混杂着敬畏、羡慕和复杂情绪的目光。
他缓缓抬起手,抹去脸上被风沙和汗水混合的污迹,指尖触碰到那几道被碎石划开的伤口,传来微微的刺痛。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和血痂、刚刚握刀的手。粗糙,有力。
安西的风沙,如同最粗粝的磨刀石。
而他这把来自长安的、曾经蒙尘的刀,终于在这片血与火的边陲之地,淬出了第一缕属于自己的、冰冷刺骨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