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山风卷着砂砾,抽打在冰冷的岩石上,发出单调而持续的嘶鸣。
李玄昭勒住马缰,战马喷着白气停下。身后,八十名黑云营亲军组成的吐蕃精锐簇拥着那顶在暮色中依旧显眼的华贵佛轿,悄然无声。
前方,石堡城如同从山脊中生长出的巨兽獠牙。
主堡高踞险峰,俯视着下方唯一曲折的坡道。两侧陡峭的崖壁上,数个坚固的碉楼箭台森然罗列,黑洞洞的射孔指向下方。
铁灰色的城墙在残阳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城头之上,吐蕃守军黑色的人影晃动,兵刃的寒光星星点点。
他们停驻的位置,经过精确计算,处于主堡与两侧碉楼最强弓弩射程之外约五百步。
距离足够安全,但城头的轮廓和旗帜依旧清晰可辨,压迫感如同实质。
“准备。”李玄昭的声音低沉平稳,目光扫过城头每一个垛口。
两名伪装成吐蕃士兵的黑云营士兵翻身下马,将噶尔搀扶下来。
一名士兵将一个皮囊塞入他手中,另一名则从佛轿旁拿起一根顶端绑着吐蕃赞普王旗的长杆牦牛尾节旄,用力地、有节奏地向着城头方向挥动。
鲜艳的赞普王旗和独特的牦牛尾饰,在昏黄的天幕下划出醒目的轨迹。
城头立刻有了反应。
一阵人影晃动,一个军官模样的吐蕃人探出身来,用吐蕃语厉声喝问,声音在风中断断续续传来,听不真切具体内容,但语气中的警惕和怀疑穿透了距离。
噶尔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全身的力气。
他解开皮囊,取出那枚刻有神秘鹰纹、象征赞普亲临的羊脂白玉符。
他向前走了几步,停在距离城墙更近一些、但仍处于绝对安全距离的边缘位置,将玉符高高举起,对着城头方向,用尽力气嘶哑喊道:
“奉圣神赞普尺带珠丹金谕!特使噶尔·东赞布,迎请佛门至宝,释迦牟尼真身舍利及鎏金圣像回归逻些供奉。唐军于周围异动,速开城门,迎奉佛宝入内暂避歇息!”
城头军官显然认出了赞普王旗的形制,也看到了噶尔手中高举的物件,虽细节无法看清,但其高举的姿态和形制轮廓表明是重要信物。
军官面色凝重,缩回头去,显然在向更高层请示。
石堡城陷入一种紧张的寂静,只有山风在呜咽。
城上城下,无数目光都聚焦在那挥动的王旗、高举玉符的噶尔以及那顶在暮色中散发着不容忽视存在感的华贵佛轿上。
空气仿佛凝固。
李玄昭的手稳稳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
阿木紧贴在他身侧,如同绷紧的弓弦。
八十名“吐蕃重甲兵”低垂着头,沉重的头盔完全遮蔽了面容,唯有紧握武器的手透露出内在的紧绷。
佛轿西角的铜铃在风中偶尔碰撞,发出细微的脆响。
城头沉寂片刻后,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伴随着绞盘转动和绳索摩擦的吱呀声,一个足够容纳两三人、由粗藤条和木板编成的结实吊篮被缓缓放下。
吊篮并非垂首落向李玄昭他们所在的位置,而是落向城墙脚下,距离他们尚有百步之遥的一个相对平坦的小土坡。
吊篮落地,两名全副武装的吐蕃士兵从中敏捷地跳出,警惕地扫视西周后,快步向噶尔所在的位置跑来。
他们跑得很急,显然上面下了严令。
很快,两名士兵跑到了噶尔面前约十步远停下。
为首的是一个小军官样的老兵,他扫过噶尔的脸,又仔细打量他高举的玉符,最后落在他身后那支沉默肃立、装备精良得令人侧目的“禁卫军”队伍以及那顶佛轿上。
“特使大人,”老兵什长用吐蕃语开口,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谨慎,声音在近距离清晰可闻,“请出示赞普玉符,并告知您的身份和来意。石堡城军令森严,不得不查。”
噶尔强作镇定,将手中的羊脂白玉符递过去,嘶哑道:
“噶尔·东赞布。玉符在此。奉赞普金谕,自唐地迎回释迦牟尼真身舍利及鎏金圣像,送往逻些大昭寺供奉。
途经此地,前方斥候回报,唐军大将王忠嗣主力己动,携攻城重器,目标正是石堡城。
军情紧急,佛宝暴露荒野极其危险。请速开城门,容我等入内暂避一夜,供奉佛宝,明日拂晓即行。”
老兵接过玉符,入手温润沉重。
他仔细上面的鹰纹,又对着光线看了看材质和雕刻细节,确认无误后,恭敬地双手递还给噶尔。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支队伍。
八十名“禁卫军”身着黝黑锃亮、形制特殊的重甲,连战马都披挂着防护,气势森然。
士兵们头盔压得极低,看不清面目,但那种久经沙场、沉默如铁的彪悍气息扑面而来,远非普通卫队可比。
再看那顶佛轿,用料考究,装饰华美,透着神圣庄严之气,绝非赝品。
老兵什长的疑虑被打消了大半。佛宝、赞普亲令的特使、精锐的禁卫军、以及王忠嗣主力压境的紧急军情……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了沉重的压力,佛宝若在石堡城防区出事,谁也担待不起。
“特使大人请稍候。”老兵什长对噶尔行了一礼,语气变得恭敬,“事关重大,卑职需立即回禀主将大人定夺。”
他转身对同伴低语几句,两人不再犹豫,立刻转身,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吊篮处,迅速攀入篮中。
城头收到信号,绞盘再次吱呀作响,绳索绷紧,吊篮被迅速向上拉升。
李玄昭等人依旧沉默地伫立在原地,如同磐石。
城头的目光再次聚焦在他们身上,气氛比之前更加凝重。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山风似乎更冷了。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吊篮似乎己经升到了城头。
城墙上人影一阵密集的晃动,似乎在激烈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