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俘大典于大明宫丹凤门前广场举行。
烈阳高悬,给巍峨的宫阙染上一层耀眼的金光。
旌旗猎猎,甲胄鲜明,禁军如林,肃立两侧。
空气中弥漫着庄严肃穆与胜利的喧嚣交织的气息。
李玄昭身着绯色常服,腰悬御赐横刀,立于受邀观礼的文武官员队列之中。
他的位置不算特别靠前,却能清晰看见广场中央的情景。
他目光沉静,心中却波澜暗涌。
金粟斋的奏对犹在耳边,皇甫惟明入京掀起的波纹尚未平息,今日又将目睹献俘的荣光时刻。
鼓乐声大作,号角长鸣。
一队队军士押解着垂头丧气的吐蕃俘虏,穿过朱雀大街,进入广场。
俘虏们被反缚双手,步履蹒跚,在胜利者的威仪下更显狼狈。
广场西周围观的百姓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长安城的上空。
皇甫惟明作为献俘主将,昂首挺胸,走在队伍最前列。
他身披明光铠,披风在秋风中烈烈作响,脸上洋溢着志得意满的笑容,向着御座方向单膝跪地,声音洪亮:
“臣,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献俘阙下。吐蕃贼酋授首,部众溃散。此皆仰赖陛下天威,三军将士用命。圣人万岁,万岁,万万岁!”
御座之上,李隆基身着衮冕,接受着山呼海啸般的朝拜。
他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帝王应有的威仪,发出赞许:“卿等忠勇,扬我国威。着依制处置俘虏,犒赏三军。”
“谢陛下!”皇甫惟明与身后将士齐声应诺,声震云霄。
典礼按部就班地进行。
俘虏被押下,犒赏的旨意宣读完毕。
百官山呼万岁,气氛达到顶点。礼毕,官员们开始依序退场,相互寒暄。
李玄昭正欲随人流离开,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
“这位,想必就是新任北庭副都护、石漆河扬威的李玄昭,李将军吧?”
李玄昭心头一凛,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着紫色圆领襕袍、腰系紫金鱼袋的老者,正含笑看着他。
老者面容清亮,肤色白皙,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眼神温和,却深不见底,仿佛能洞察人心。
正是当朝宰相,李林甫。
李玄昭立刻躬身行礼,姿态恭谨:“末将李玄昭,参见李相公。”
“呵呵,免礼免礼。”李林甫笑容可掬,上前虚扶了一下,“李将军少年英杰,在北庭立下赫赫战功,圣心甚慰。老夫在长安,亦久闻将军威名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个看似不经意靠近的官员耳中。
“相公谬赞。末将微末之功,全赖陛下洪福,将士用命。”
李玄昭垂首应答,心中警铃大作。
这位权相看似和善,但其之名,早己传遍边陲。
“诶,将军过谦了。”
李林甫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须,目光在李玄昭腰间的御赐横刀上略一停留,笑意更深了几分。
“将军昨日蒙圣人金粟斋召对,又得赐宝刀,此乃莫大殊荣。足见圣人对将军之器重,对北庭边事之关切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
“北庭苦寒,强敌环伺,将军戍边辛苦,劳苦功高。
老夫忝居相位,自当为边陲将士尽心竭力,筹措粮秣,抚恤伤亡,使将军等无后顾之忧,方能安心为国守土御敌。”
他这番话冠冕堂皇,仿佛昨日皇甫惟明在御前弹劾他做过的掣肘边事之事从未发生。
李玄昭心中明白,这是在试探,也是在警告。
他保持着谦恭的姿态,声音平稳:
“末将代北庭将士,谢相公体恤!将士们必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恩,不负朝廷所托。”
李林甫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
“好,好。李将军忠勇可嘉,实乃我大唐栋梁。
你我皆是李唐宗室,同气连枝,值此多事之秋,正该是多多亲近,同心戮力,为圣人分忧才是。
日后边事若有所需,将军可随时与老夫通传。”
他轻轻拍了拍李玄昭的手臂,动作亲昵,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老夫还要去圣人处复命,将军请自便。”
说罢,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含笑离去。
李玄昭站在原地,目送着那紫色袍服消失在宫门深处。
李林甫温和的笑容下,隐藏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他提到金粟斋召对和御赐横刀,是在提醒他李玄昭,一举一动都在其掌握之中。
那句随时通传,既是拉拢,更是胁迫。
李玄昭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广场中央,皇甫惟明正被一群官员围住,满面红光地接受着恭维。
这位刚刚享受了无上荣光的将军,似乎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对即将降临的灭顶之灾毫无所觉。
李林甫编织的那张无形巨网,己然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