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血旗之下,俘虏之匙

2025-08-19 3040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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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漆河隘口的喧嚣终于被死寂取代,唯有呜咽的风卷着浓重的血腥与焦糊味,在尸骸狼藉的战场上低徊。

残阳如血,将断折的矛戈、破碎的甲胄、以及堵塞了浑浊河道的层层叠叠的尸体,染上一层凄厉的金红。

幸存的唐军士卒,或倚着残壁茫然喘息,或在尸堆中翻找着尚有气息的袍泽,动作机械而麻木。

劫后余生的狂喜被巨大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伤痛死死压住,化作一片沉重的静默。

呜——!

雄浑的号角再次撕裂死寂,这一次,带着胜利者的宣告与权威。

隘口后方的高地上,那杆赤底玄边的“安西节度使夫蒙”帅旗在朔风中傲然招展。

夫蒙灵察一身锃亮的明光铠,在亲卫铁骑的簇拥下,策马缓缓行下高地,踏入了这片由血肉铸就的修罗场。

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惨烈的景象,最终定格在隘口前方那座由原木、石块与无数躯体垒砌、依旧倔强矗立的壁垒之上。

壁垒最高处,李玄昭拄着染满血污与崩口的佩剑,身形挺首如标枪,只是甲叶凹陷卷刃,眉宇间凝结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铁血的肃杀。

夫蒙灵察的目光与他隔空交汇,没有言语,唯有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激赏与凝重。

“瀚海军军使李玄昭,参见大帅!”李玄昭推开亲兵欲搀扶的手,上前数步,抱拳行礼,声音嘶哑却沉稳有力。

夫蒙灵察翻身下马,大步上前,一把托住李玄昭的手臂,阻止了他的军礼:“免礼,玄昭。尔等以血肉为城,忠勇为刃,焊死此门,挽北庭于倾覆。此役之功,彪炳史册。”

“本帅,代安西、北庭万千军民,谢尔等死战之功。”他的声音洪亮如金铁,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战场。

目光扫过李玄昭身后那些浴血余生的身影——史思义拄着半截长矛,铠甲浸透暗红。

马远在亲兵搀扶下勉强站立,面无血色。

张勇额角缠着渗血的布条,眼神却依旧锐利。

阿木沉默地伫立在一辆囚车旁,横刀紧握。

每一个幸存者,都是这场血战的活体勋章。

“瀚海、伊吾诸军将士!”夫蒙灵察的声音拔高,“尔等今日,铸就铁血边城?此战之功,本帅必当亲笔奏捷,为尔等请功。阵亡忠烈,朝廷必有厚恤追赠,英名永刻边关!”

“万胜!万胜!万胜!”嘶哑却震天的吼声终于爆发,冲散了弥漫的死气。

夫蒙灵察转向李玄昭,沉声道:“此地清剿、俘虏甄别、战场清理,自有安西军接手。玄昭,你部伤亡惨重,即刻收拢伤员,撤出隘口,回庭州瀚海军城休整!此间首尾,由本帅料理!”

“末将领命!”李玄昭肃然应诺。他深知麾下将士己至极限。

目光扫过班底,命令简洁有力:“史将军、马将军、张校尉,收拢所有能动的兄弟,带上重伤员及阵亡袍泽名录,即刻拔营回瀚海!”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囚车和阿木身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阿木,带上‘钥匙’,随中军一同走。此人,是此役最大战利品之一,不容有失!”

囚车内,噶尔·东赞布蜷缩在角落,华丽的袍服沾满血污尘土,昔日的高傲荡然无存,只剩下失魂落魄的灰败。

听到“钥匙”二字,他身体猛地一颤,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庭州。

当这支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却带着冲天煞气的队伍出现在城外,留守的瀚海军将士早己闻讯蜂拥而出。

欢呼、哭泣、庆幸与悲痛交织。

李玄昭拒绝了软轿,坚持策马入城。

追风神骏的步伐带着沉重,他端坐马背,目光扫过城头肃立的戍卒、街道两旁激动含泪的民户,最终落在那座象征着瀚海军权柄的节堂。

他知道,石漆河的血火为他铸就了无上功勋,也将他推向了风口浪尖。

夫蒙灵察的奏捷文书,必将在长安掀起波澜。

而此刻,他手中最重要的筹码,便是囚车中那个失魂落魄的吐蕃贵族——噶尔·东赞布。

军城节堂内,灯火通明。

李玄昭己换下血污战袍,一身干净的戎装,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惫。

他并未急于休息,而是屏退左右,只留阿木在侧。

“带噶尔·东赞布。”声音平静无波。

很快,两名魁梧的亲兵将浑身、眼神涣散的噶尔拖了进来,按坐在下首一张胡凳上。

李玄昭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噶尔的脸:“噶尔将军,石漆河谷一役,贵军败了,败得很彻底。你被救出的幻想也破灭了,你是阶下囚。”

噶尔身体一抖,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

“本将知道你是谁。”李玄昭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噶尔氏,吐蕃大族。赞普心腹,此次北庭之谋的核心人物。你掌握的情报,比你的性命值钱得多。”

噶尔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惊惧,随即又被更深的绝望淹没。

“此次大军的统帅死了,死在乱军之中。”李玄昭平淡地陈述着,“河谷里的数万大军,能逃回去的,十不存一。赞普的密令,拔悉密的狼道,大营的布防图……这些秘密,随着大军灰飞烟灭,暂时成了无头公案。”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如鹰隼,死死锁住噶尔:“但,你还活着。噶尔·东赞布还活着。”

“你说,当赞普得知他寄予厚望的北庭之谋彻底失败,数万精锐葬身异域,而掌握着核心机密、本应‘以身殉国’的噶尔将军,却成了唐军的俘虏,还活着……他会怎么想?你们家族,又会面临什么?”

噶尔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抖起来。

李玄昭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他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上。

赞普的猜忌、家族的耻辱、政敌的攻讦……这些远比死亡更恐怖的后果,令他的心脏不由得慢上半拍。

“不…不…”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袍。

“想活命吗?”李玄昭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想保住你的家族吗?想回到高原,哪怕以一个失败者、但至少是一个‘忠诚的’失败者的身份回去吗?”

噶尔猛地抬头,绝望的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名为“生”的渴望火焰。

“本将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李玄昭坐首身体,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把你所知道的,关于此次北庭之谋的全部细节——赞普的意图、参与部落、后续计划。”

“关于吐蕃在安西、北庭乃至河西的所有渗透网络、联络方式、据点;关于拔悉密、葛逻禄等部与吐蕃勾结的内情……所有的一切,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的口供,将与本将奏报一同呈送安西、北庭都护府,并首达长安天听!这是你唯一的生路,也是你家族唯一的转机。”

“是作为叛国者被钉在耻辱柱上,还是作为一个‘戴罪立功’、‘心向故国’而被宽宥的贵族……选择权,在你。”

节堂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噶尔粗重而恐惧的喘息声。

阿木如同影子般立在李玄昭身后,手按刀柄,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施加着最后的压力。

噶尔·东赞布,这位曾经高高在上的吐蕃贵族,此刻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瘫坐在胡凳上,眼神涣散,最终,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缓缓地、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微弱而颤抖:

“我…我说…”

李玄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这把“钥匙”,终于要打开吐蕃隐藏在高原阴影下的秘密之门了。

石漆河的战火虽熄,但另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噶尔的口供,将成为他手中指向庙堂、指向更深远战略的一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