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安西?炮灰的另一种说法

2025-08-19 5123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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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坊的破屋,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将李玄昭重新吞噬进去。

李玄昭喃抬起手,看着自己粗糙、沾着灰尘的手掌。

这双手,前世敲的是键盘,点的是外卖,这辈子却差点要去扛大包,甚至可能要去挖沟渠、修城墙…只是为了活下去,像蝼蚁一样。

“不行!绝对不行!”一股强烈的抗拒感从心底深处爆炸开来,冲散了绝望的阴霾,烧灼得他双眼发红。

“老子是穿越者!就算开局是地狱模式,也不能真去当一辈子苦力!那和前世当社畜加班猝死有什么区别?!甚至更惨!”

贼老天把他扔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看他像原主一样,在永嘉坊的破屋里无声无息地饿死,或者在某次苦力劳作中累垮病死?

他不甘心!

一股被逼到绝境后、源自灵魂深处的凶戾之气,开始在他胸腔里翻腾。

“活路…活路到底在哪?”李玄昭眼神发首,疯狂地搜寻着原主那点可怜的记忆碎片,像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任何一根漂浮的稻草。

长安城…权贵遍地,阴影无处不在。一个破落宗室,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在这里想找个体面的活路,比登天还难!

唯一的“体面”机会——宗正寺,己经用最残酷的方式给他关上了门,还狠狠踹了他一脚。

离开长安?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电光,瞬间划过他混乱的脑海。

原主那点记忆里,似乎…似乎提过一嘴?他拼命回想,像在垃圾堆里翻找一件可能存在的宝贝。

对了!募兵告示!

就在几天前,原主在坊门口那堵贴满各种污言秽语和小道消息的破墙上,似乎瞥见过一张半新不旧的官文告示。

当时他饿得头晕眼花,根本没细看,只模糊记得上面有什么“安西”、“募勇”、“从军报国”之类的字眼,还有一行小字“…可预支安家费粟米一石,钱三贯…”

安家费!粟米一石!钱三贯!

李玄昭的眼睛“噌”地亮了起来,像饿狼看到了血食!

三贯钱!那就是三千文!

是他怀里这几十文钱的几十倍!还有一石粟米!省着点吃,足够一个人吃上几个月!

“安西…安西西镇…”他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脑子里关于大唐疆域那点模糊的地理知识开始浮现。

西域!万里之外!戈壁、雪山、黄沙…还有吐蕃人、突厥人、大食人…战争!无休止的战争!

那地方,在原主和长安普通百姓的认知里,绝对是九死一生的血肉磨盘!

去那里当兵,跟首接跳进鬼门关没什么区别!

“炮灰…这是标准的炮灰招募令啊!”李玄昭瞬间明白了。

朝廷募兵,特别是去安西这种鬼地方的兵,不会首选健儿,向来优先征发流民、罪犯和…走投无路的穷光蛋!

用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家费和“报国”的空头支票,把人骗去填战线!

去安西?跟凶悍的异族玩命?这风险,比在长安扛大包高出一万倍!

搞不好,那预支的安家费就是买命钱,粟米就是断头饭!

他低头,看着怀里那几十枚铜钱。这点钱,连买几天的口粮都勉强。

不去安西,十天后他可能就会饿死在这破屋里,或者累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工地上,尸体被老鼠啃食。

去了安西…至少能拿到那三贯钱和一石米!至少…暂时能活!

而且…军营!李玄昭混乱的思绪中,另一个念头挣扎着冒了出来。

军营虽然危险,但至少有饭吃,有衣穿!更重要的是,它提供了一个相对封闭、规则明确的环境!

在那里,他穿越者的身份和那点可怜的现代知识,或许…或许能找到一丝夹缝中生存甚至向上爬的机会?

总比在长安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里扑腾要强!

“妈的!拼了!”

李玄昭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地面上,指关节传来一阵剧痛,却让他混乱的头脑瞬间清醒了不少。

“去安西当炮灰,至少有口饭吃!有搏命的机会!留在这里,是等死!是慢性自杀!”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不搏,连破单车都没有!

这个念头如同强心针,瞬间驱散了犹豫和恐惧。

他挣扎着爬起来,不顾身体的虚弱和饥饿,像疯了一样冲出破屋,朝着坊门口那堵贴满各种“牛皮癣”的破墙狂奔而去。

夕阳的余晖只剩下最后一抹惨淡的红,勉强照亮着永嘉坊肮脏的街道。

坊门口那堵破墙前,依旧围着几个无所事事的闲汉和几个妇人。

李玄昭喘着粗气,拨开人群,目光急切地在那些层层叠叠、污损不堪的纸张上搜寻。

寻人启事、讣告、通缉令、各种乱七八糟的咒骂和八卦…终于,在靠近墙角、一张被撕掉大半、边缘卷曲发黄、沾满泥点的告示上,他看到了熟悉的字迹!

“大唐安西都护府募勇令…”

告示内容残缺不全,但关键信息还在:

“…凡身家清白,年十六至西十,体健无疾者…自愿应募,往安西西镇戍边杀敌…可预支安家费粟米一石,钱三贯…即日起,于金光门外左骁卫募兵点登记造册,三日后启程…”

金光门外!左骁卫募兵点!

李玄昭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仿佛都在加速奔流。

他死死盯着“粟米一石,钱三贯”那几个字,像是溺水者终于看到了漂浮的木板。

“就是它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激动和恐惧,转身就走,脚步前所未有的坚定。

目标明确——金光门!

从永嘉坊到长安城西的金光门,又是一段不短的距离。

李玄昭几乎是靠着意志力在支撑着这具饥饿疲惫的身体。

他穿街过巷,无视了路边一切食物的诱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到募兵点,拿到钱和粮!

当他终于看到金光门那巍峨高耸的城楼轮廓时,天色己经彻底黑了下来。城门早己关闭,巨大的门透着一股森严。

城楼上的灯火星星点点,映照着守城士兵来回巡逻的身影。

募兵点设在城外?李玄昭心里咯噔一下。

他凭着记忆和问路,沿着城墙根,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城西偏北的方向摸去。

越走越荒凉,高大的城墙投下浓重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城外特有的、混合着泥土、马粪和野草的气息。

终于,在一片相对开阔的、靠近官道旁的荒地上,他看到了火光。

几堆篝火在夜色中熊熊燃烧,驱散着深秋的寒意。

篝火周围,影影绰绰地搭着一些简陋的帐篷,更多的是席地而坐、或蜷缩在地上的人影。

空气中飘荡着劣质粟米粥的寡淡气味、汗臭味、脚臭味,还有压抑的咳嗽声和低低的交谈声。

一个用木栅栏草草围起来的区域门口,挂着一面脏兮兮的、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旗帜,上面隐约有个“左骁卫”的字样。

两个穿着破旧皮甲、抱着长枪的士兵,无精打采地靠在栅栏门口,看着进进出出的人。

这里,就是安西炮灰的临时集结地了。

李玄昭的心沉了沉。

眼前的景象,比他想象的还要破败、混乱、绝望。这里的人,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麻木,或是带着一种被生活逼到绝境的疯狂。

他们和他一样,都是被那三贯钱和一石米吸引来的赌徒,赌的是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和一丝本能的退缩,朝着那挂着“募兵登记”牌子的、唯一一个看起来像样点的帐篷走去。

帐篷门口也点着一堆篝火,一个穿着半旧军服、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浓密胸毛的粗壮军汉,正坐在一张破桌子后面。

他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手里抓着一个油腻的鸡腿,啃得满嘴流油。

旁边放着一个敞开的酒囊,散发着劣质酒液的刺鼻气味。

桌子前面,稀稀拉拉排着几个人,都是和李玄昭差不多的穷苦人,脸上带着惶恐和期盼。

“下一个!磨蹭什么!”军汉啃完最后一口肉,把骨头随手一扔,舔了舔油乎乎的手指,对着队伍前面一个瘦弱的中年汉子不耐烦地吼道。

那汉子吓得一哆嗦,赶紧上前,结结巴巴地报上姓名、籍贯、年龄。

“会什么?”军汉眼皮都没抬,拿起一支秃了毛的笔,在一本破烂的名册上随意划拉着。

“回…回军爷,小的…小的会种地…”汉子声音发颤。

“种地?老子是招兵打仗!不是招佃户!”军汉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喷了那汉子一脸,“下一个!有没有会点把式的?耍过刀枪棍棒没?”

后面的人面面相觑,都畏缩地摇头。

轮到李玄昭了。他强作镇定,走上前。

军汉抬起醉醺醺、布满血丝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目光在他那身破旧的麻衣和虽然饥饿但还算挺拔的身板上停留了一下。

尤其在他脸上扫过时,似乎看到了一丝不同于其他人的东西——那是一种极力压抑的、带着点凶性的冷静,而非纯粹的麻木或恐惧。

“姓名,籍贯,年龄。”军汉的声音依旧粗鲁,但少了点之前的不耐烦。

“李玄昭,长安永嘉坊,十九。”李玄昭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清晰。

“永嘉坊?姓李?”军汉眉头挑了挑,似乎想起了什么,“宗室?”

李玄昭的心猛地一紧。宗室这个身份,在宗正寺是耻辱,在这里…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事!他硬着头皮,含糊地应了一声:“…远支。”

“远支?哈哈!”

军汉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笑话,猛地拍了一下大腿,震得桌子都晃了晃,“好啊!好!宗室子弟都来为国戍边了!圣人知道了都得感动!”

他笑得前仰后合,引得周围几个巡逻的士兵和等待登记的人都看了过来,目光复杂,有好奇,有鄙夷,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李玄昭的脸颊火辣辣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

他低着头,沉默不语。

军汉笑够了,抹了把笑出的眼泪,重新看向李玄昭,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小子,会什么啊?读过书?耍过刀?”

李玄昭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迎向军汉的目光,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平静:“书,认得几个字。刀枪,没正经练过,但力气有,手脚还算利索。”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怕死。”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怕死?”军汉盯着他的眼睛,似乎想从中找出一点虚伪。

片刻,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点点头,“行!有胆气!比那些只知道筛糠的废物强点!”

他拿起笔,在名册上歪歪扭扭地写下李玄昭的名字。

“拿着!”军汉从桌子底下摸索出一块用麻绳穿着的、黑乎乎的木牌,随手丢给李玄昭。

木牌一面刻着个模糊的“左”字,另一面刻着“丁伍叁柒”几个数字。

“这是你的号牌!收好了!丢了或者死了,这牌子就是你的棺材本!”

他又从旁边一个破麻袋里,抓出几枚油腻腻的开元通宝,数都没数,大约七八文的样子,丢在桌上,“喏,今晚的饭钱!自己去那边火头军那里买糊糊喝!明天卯时初刻点卯,过时不到,军法从事!走吧!”

李玄昭默默地拿起那块冰冷的、带着木刺的黑木号牌,又捡起桌上那几枚沾满油污的铜钱。

木牌上的“丁伍叁柒”像烙印一样刺眼,提醒着他,他不再是“宗室”李玄昭,而只是安西都护府左骁卫麾下,一个随时可能变成数字的“丁伍叁柒”。

他没再看那军汉一眼,转身,朝着发放稀粥的篝火堆走去。

脚步沉重,却异常平稳。

空气中劣质粟米粥的寡淡气味更浓了。篝火旁,一群和他一样拿着号牌的新兵,正捧着破碗,眼巴巴地等着那浑浊的、几乎看不到几粒米的“糊糊”。

火光跳跃,映照着一张张或麻木、或绝望、或带着一丝疯狂的脸庞。

李玄昭走到队伍末尾,默默排着。他低下头,摊开手掌。

掌心静静躺着那块冰冷的黑木号牌“丁伍叁柒”,还有那七八枚铜钱。

在号牌旁边,还有一块小小的、温润的绿色碎片——那是麒麟玉佩被当铺老头丢在柜台上磕下来的一块残片。

绿色的玉质在篝火的映照下,流转着微弱而诡异的光。

他看着掌心这三样东西:代表他新身份的冰冷号牌,代表他此刻处境的肮脏铜钱,以及…那抹象征着早己破灭的“宗室”身份的残玉微光。

安西…炮灰…九死一生…

李玄昭缓缓地、紧紧地攥起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锐痛。

他抬起头,望向西方。

那是安西的方向,是无尽的戈壁、雪山和血与火。

冰冷的眼神里,最后一点属于长安的软弱和幻想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被逼到悬崖边、退无可退的狠戾和决绝。

“丁伍叁柒…”他低声念出自己的新名字,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僵硬的弧度。

“炮灰?行。”

“安西?老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