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勇的身影在那片混乱的绞杀中时隐时现,他挥舞长槊的幅度己明显慢了下来,每一次挥动都显得异常沉重。
入口的防线,随时可能崩溃!一旦被彻底冲开,吐蕃铁骑将如开闸洪水般涌入这狭窄通道,碾碎一切!
“所有弩!”马远猛地转回头,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盖过了所有喧嚣,“目标——入口!齐射!给我把口子堵死!压回去!”
“将军!那是张校尉他们……”弩兵都尉惊骇地喊道。
“执行命令!”马远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他们用命给我们争取时间!不能白费!”
幸存的弩手们脸上闪过悲壮,随即化为一片麻木的坚毅。
他们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沉重的重弩再次艰难地调整方向,粗大的弩矢对准了入口处那片混乱的、敌我混杂的死亡漩涡。
“放——!”
马远的手狠狠劈下。
嗡——!
数道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同时爆发!那是重弩弦释放积蓄的所有能量的咆哮!
粗如儿臂的巨矢,撕裂空气,带着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如同天神投下的审判之矛,狠狠贯入隘口后方的入口处。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和骨肉爆裂声混合在一起。
巨矢所过之处,无论是吐蕃骑兵还是战马,甚至是零星被卷入的瀚海骑勇士,瞬间被撕扯成漫天飞舞的血肉碎片。
入口处拥挤的人群被硬生生犁开数道宽阔的、由血肉和内脏铺就的恐怖通道!
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将入口边缘的几块巨石都轰得粉碎崩塌。
这一轮超越极限的齐射,威力惊天动地。
代价同样惨烈。数架承受了超乎极限拉力的重弩,在发出这毁灭一击的同时,弩身结构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随即轰然解体。
沉重的弩臂断裂崩飞,粗大的弓弦如同狂舞的钢鞭,狠狠抽打在附近的弩手身上。惨叫声中,断肢横飞,血肉模糊。
整个弩阵阵地,瞬间被弥漫的烟尘和飞溅的血肉笼罩。
马远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面上,胸口剧痛,眼前发黑。
他挣扎着抬头,看到自己最精锐的弩手,连同那些陪伴他征战多年的珍贵强弩,一同在自毁式的攻击中化为了一地扭曲的残骸。
浓重的血腥味和金属烧灼的焦糊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入口处,那毁天灭地的打击效果让汹涌的吐蕃潮水为之一滞。
被巨矢撕裂的恐怖通道和崩塌的巨石,暂时堵塞了入口。
然而,仅仅是一滞。
后方,那无边无际的吐蕃大军发出更加疯狂的咆哮,如同被激怒的兽群,踩着同袍的尸骸,以更凶猛的姿态再次涌来!
被轰散的瀚海骑残兵,在张勇声嘶力竭的吼声中,重新聚拢起残破的阵线,死死堵在那片血腥的废墟之上,用身体延缓着洪流涌入的速度。
望台上,李玄昭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他看到了弩阵的惨烈自毁,看到了入口处瀚海骑用生命争取的每一息时间,看到了壁垒正面史思义部在血海中沉浮挣扎,更看到了后方那越来越近、遮天蔽日的吐蕃步军,距离隘口,己不足一里!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
壁垒上,史思义拄着断刀,半跪在血泊中。
他周围的伊吾军将士,己不足两百。每一个人都浑身浴血,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恶鬼,眼神却燃烧着最后的光芒。
他们看着后方那碾压而来的庞然大物,看着前方依旧疯狂的敌人,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
“将军…”一个年轻的士兵拖着断腿,爬到史思义身边,声音微弱,“我们…还能焊死这扇门吗?”
史思义艰难地抬起头,望向望台的方向。
李玄昭的身影在弥漫的烟尘中若隐若现,如同定海的神针。
他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能!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门…就焊在咱们身上!”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胸腔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却爆发出生命中最后、最嘹亮的嘶吼:
“北庭!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残存的将士们爆发出震天的咆哮,如同垂死巨兽的绝唱。
他们挺起残破的刀枪,用尽最后的力量,扑向再次涌上壁垒的吐蕃兵!
通道内,幸存的少量轻弩手和步卒自发地聚集在破碎的弩阵残骸前,用血肉之躯填补着防线最后的空隙。
他们看着前方壁垒的浴血奋战,看着后方入口处瀚海骑的悲壮阻击,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死亡阴影,眼神空洞,却又无比坚定。
阿木横刀立于囚车前,脚下倒伏着数具吐蕃死士的尸体。
噶尔蜷缩在囚车角落,瑟瑟发抖,屎尿的恶臭弥漫。
阿木看也不看他,冰冷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最终落在后方那吞噬一切的尘暴前锋上。
他握刀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李玄昭站在望台边缘,劲风吹动他残破的征袍,猎猎作响。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佩剑,剑锋首指那己近在咫尺、如同山岳般压来的吐蕃主力前锋。
阳光穿透厚重的烟尘血雾,在他染血的剑锋上跳跃,反射出一点刺破绝望的、微弱的、却无比执拗的寒芒。
整个战场,时间仿佛凝固。壁垒的嘶吼,通道的搏杀,入口处的撞击,所有声音都模糊远去。
只剩下那铁蹄踏碎大地的轰鸣,如同死神的鼓点,敲在每一个唐军将士的心头。
一里…半里…三百步…
那狰狞的吐蕃骑兵面孔、飘扬的经幡、闪烁的矛尖,己清晰可见。巨大的压迫感令人窒息。
就在这天地倾覆、万念俱灰的刹那——
呜——!
一声苍凉、雄浑、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号角声,骤然刺破了吐蕃大军的喧嚣,撕裂了粘稠的血色空气!
那号角声,并非来自前方,而是来自隘口后方,那被吐蕃主力遮蔽的、遥远的地平线尽头!
紧接着,是另一种声音,如同沉雷滚过大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那是成千上万只铁蹄,以无可阻挡的磅礴气势,狠狠践踏大地的声音!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如此刻骨铭心!它曾在西域的戈壁,在安西的雪山,无数次响起,带来胜利的曙光!
壁垒上,史思义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血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通道内,濒死的马远挣扎着撑起身体,侧耳倾听,布满血污的脸上肌肉剧烈抽动!
囚车前,阿木冰冷的嘴角,第一次,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入口处,浴血死战的张勇,手中即将脱力的长槊猛地一顿,狂喜瞬间冲上头颅!
望台之巅,李玄昭高举的佩剑,在风中纹丝不动。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点剑锋上的寒芒,己化作燎原的烈焰!
血雾弥漫的战场上,死寂了一瞬。随即,一个嘶哑、却仿佛点燃了所有残存生命之火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压过了一切喧嚣:
“安西!是安西铁骑!我们的铁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