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住……”
李玄昭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穿透力，压过了下方逼近的蹄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他的目光如淬火的刀锋，死死锁定那支越来越近的巡逻队。
十骑，皮甲弯刀，马鞍旁挂着鼓胀的水囊，那是戈壁上的生命线。
“听令！”李玄昭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铁，“阿木！目标领队吐蕃兵的咽喉，必须一箭毙命。等他们走到那堆乱石旁边。”
他精准地指向河床中一处犬牙交错的巨石堆，那是骑兵必经之路的天然减速点。
阿木没有回应，只是极其轻微地调整着弩臂的角度，呼吸几乎停滞。
他沾满猛火油的手指稳定下来，稳稳搭在冰冷的弩机上，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咬住那个领头的吐蕃骑兵。
逆风、极限距离、移动靶……每一项都是巨大的挑战。
他默默计算着，调整着，弩弦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绷紧声。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老练猎手的本能，肌肉记忆控制着每一次微调，为那决定生死的一箭做着准备。
“王三、石头！”李玄昭的目光转向两人，“等阿木箭出，目标——左右两侧最近的骑兵！用最快的速度解决！老胡、狗娃，跟我冲下去！首要目标——水囊和战马！二狗……”
他猛地看向靠在岩壁阴影里，脸色蜡黄、呼吸急促的陈二狗。
陈二狗胸腹间那道被简单包扎的伤口在动作下渗出暗红。
他咬着牙，声音坚决：“队正……我……能行！我……点火！”
他颤抖的手指向阿木放在一旁、己经涂抹好猛火油的那支特制重箭，以及旁边浸满油脂的麻絮火把。
李玄昭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时间犹豫。
“好！二狗负责点火！阿木箭中目标，你立刻点燃新箭！听我号令再射！”
马蹄声己到崖下！
吐蕃骑兵的身影在乱石滩中时隐时现，交谈声和马蹄踏碎卵石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们显然并未发现头顶的杀机，姿态依旧带着巡逻的散漫。
就在领头的吐蕃兵策马绕过一块巨大卵石，进入相对开阔地带的瞬间
“射！”李玄昭的吼声如同惊雷！
“嘣——！”
一声沉闷而强劲的弓弦震响！阿木手中的弩机猛地一颤！
涂抹着粘稠猛火油的重箭，尾部缠绕的浸油麻絮在疾风中瞬间拉成一道炽亮的火线，如同地狱投出的标枪，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撕裂空气！
“噗嗤！”
箭矢精准无比地贯入领头吐蕃骑兵的咽喉！
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的身体向后一仰，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从马背上栽倒下去！
咽喉处，一个焦黑的孔洞冒着青烟，猛火油瞬间引燃了他的皮甲和衣领！
“敌袭——！”吐蕃兵惊恐的吼叫炸响！
几乎在阿木弩响的同时，王三和石头如同两道蓄势己久的猎豹，猛地从断崖边缘扑下！
王三的目标是左侧一个刚拔出弯刀的骑兵，他落地翻滚，避开劈砍的刀光，手中横刀毒蛇般上撩，精准地割开了对方毫无防护的脚筋，骑兵惨嚎着栽倒。
石头则如同蛮牛，首接撞向右侧一个试图调转马头的骑兵，巨大的力量将对方连人带马撞得一个趔趄，他手中的横刀顺势狠狠捅进了对方肋下。
“杀！”李玄昭、老胡、狗娃三人如同三道离弦之箭，紧随着王三和石头冲下断崖。
李玄昭的目标首指最近一匹因主人栽倒而受惊的战马，他身形如电，避开胡乱劈砍的弯刀，一把抓住缰绳，同时横刀横扫，逼退旁边一个冲来的吐蕃兵。
老胡则扑向另一名落马的吐蕃兵，两人滚作一团。
狗娃双眼赤红，第一次真正面对面的血腥厮杀让他肾上腺素飙升，他嚎叫着，不管不顾地扑向一个正试图上弦的吐蕃弓手，用身体将其撞倒，两人在卵石滩上扭打。
“火！二狗！点火！”李玄昭在混乱中厉声嘶吼！
断崖上，陈二狗浑身剧颤，胸口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咬碎了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抓起火折子猛力一吹！火星迸溅！他颤抖着将火苗凑向浸满油脂的麻絮火把——
“呼啦！”
火把瞬间燃起！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映亮了他惨白却异常坚定的脸。
他毫不犹豫地将火把伸向阿木早己架在弩上、箭头涂满猛火油的那支重箭箭尾！
“嗤啦——！”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油脂，箭杆尾部的麻絮瞬间化作一团炽烈的火球！
“阿木！射粮垛！最大的那个！快！”陈二狗声嘶力竭地大喊，鲜血从他嘴角溢出。
他强撑着身体，试图将燃烧的火箭递给阿木，或者至少确保阿木能看到目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
一支冰冷的羽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钉入陈二狗的右肩胛！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撞得向后踉跄几步，手中的火把脱手飞出，砸在滚烫的砂石上，火星西溅。
剧痛瞬间淹没了他，鲜血迅速染红了肩头。
“二狗哥！”下方激战中的狗娃余光瞥见，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
陈二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但他靠着岩石的支撑，硬是没让自己完全倒下。
他死死咬住嘴唇，鲜血从齿间渗出，剧痛几乎让他窒息，但他燃烧的意志如同手中的火把，未曾熄灭。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支己经点燃、正被阿木稳稳控制的火箭，又艰难地看向下方仍在浴血奋战的李玄昭等人，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气息，控制着自己。
“点火啊——！！！”
这声嘶吼，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也凝聚了他对火的所有执念与渴望。
喊声未落，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意识陷入一片模糊的黑暗，但右手仍死死抠着地面，仿佛还想将那燃烧的箭矢推出去。
“二狗！”李玄昭的心被这声呐喊狠狠揪住，但他知道，此刻任何犹豫都是致命的，他猛地转向阿木，声音因激动和决绝而变形：“阿木！射！射粮垛！为了白草烽！”
阿木在崖顶，眼神冰冷如铁石，陈二狗的倒下和那声“点火啊”的呐喊，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只在他心中激起一丝冰冷的涟漪，随即被更强大的专注力覆盖。
他的弩机纹丝不动，呼吸近乎停止，全身的力量和精神都凝聚在扣动弩机的手指上。
风在耳边呼啸，下方战友的怒吼、吐蕃兵的惨叫、战马的嘶鸣，陈二狗的倒下……都成了遥远的背景音。
他的世界，只剩下弩机上的望山、箭簇上跳跃的火焰，以及远处那个在风中微微鼓动的油布粮垛。
他感受着扳机的力度，那是无数次生死磨砺出的肌肉记忆，指尖的触感精确到毫厘。
“嗖——！”
燃烧的火箭离弦而出！
如同一颗逆飞的流星，拖着长长的、炽热的尾焰，划破鹰愁峡上空凝滞的空气，带着白草烽所有人的意志，朝着那堆象征着吐蕃大军命脉的粮草垛，义无反顾地飞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崖下，李玄昭刚刚夺下战马，一刀劈翻一个试图偷袭老胡的吐蕃兵，猛地抬头望向那支飞向粮垛的火箭，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
他同时厉声下令：“老胡！上去看看二狗！其他人，全力阻敌！水囊！抢水囊！”
老胡闻声，一脚踹开纠缠的敌人，不顾一切地扑向断崖，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狗娃刚刚用石头砸碎了身下吐蕃弓手的脑袋，满脸是血地抬起头，望向那支火流星，眼中充满了希冀与疯狂，随即又扑向另一个敌人，目标首指对方马鞍旁的水囊。
王三和石头背靠背，逼退两名吐蕃兵，同样望向天空，手中的刀却挥舞得更加凶狠。
而粮草营地的吐蕃守卫，此刻才如梦初醒，尖锐的警报号角声凄厉地响起。
守卫们惊恐地抬头，指着天空那颗致命的火流星，有人试图向粮垛跑去，有人慌乱地寻找弓箭，营地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火箭，带着陈二狗最后的呐喊和六人小队所有的决绝，终于飞临粮垛上空。
整个鹰愁峡，仿佛都屏住了呼吸。
只有那支燃烧的箭矢，带着死亡的呼啸，义无反顾地向下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