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寒意未褪,便被一场骤起的腥风血雨搅得人心惶惶。赵德芳离奇毙命,西夏细作浮出水面,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两块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搅动着这座煌煌帝都最深沉的暗流。
皇城司探事司,灯火彻夜。
叶英台端坐案后,玄青官袍衬得她面色愈发冷峻。案头堆积着如山的卷宗:汴河湾血战记录、西夏死士尸体验格目、赵德芳府邸搜查清单、赵府往来密账抄本……烛火跳跃,在她深邃的眼眸中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
“指挥!”一名心腹校尉快步而入,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兴奋,“查到了!城西‘通海商行’名下,除了那艘被查的‘秦州皮货’船,还有三艘小型货船!其中一艘‘锦云号’,半月前曾以‘运送药材’为名,往返于汴京与郑州之间!但据码头力夫言,其吃水颇深,所载绝非寻常药材!且……船上人员,皆沉默寡言,行踪诡秘!”
“郑州?”叶英台眼中精光一闪!郑州地处京畿要冲,水路陆路皆通,正是藏匿转移的绝佳之地!“盯死‘锦云号’!查清其在郑州的停靠点、接触人员!尤其留意……是否有可疑货物装卸!另外……”她指尖敲击桌面,“赵德芳生前最后三日行踪,可有进展?”
“回都头!”另一名校尉上前,“赵德芳死前一日,曾于‘醉仙楼’密会一人!据酒楼小二回忆,那人身着青布长衫,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但……说话略带江淮口音!两人在雅间密谈近一个时辰,赵德芳离去时,面色凝重!”
“江淮口音?青布长衫?”叶英台眉头紧锁,“范围太大……继续查!‘醉仙楼’当日所有进出人员,尤其是雅间附近的客人、伙计,一个不漏!务必挖出此人身份!”
“是!”
“还有!”叶英台声音陡然转冷,“包府尹有令,严查近三月入京的江湖人士!尤其……精于剑术者!传令各城门司、厢巡铺,调取所有入城文牒记录!凡登记为‘游侠’、‘镖师’、‘武师’者,重点排查!皇城司所有暗桩,全部撒出去!茶楼酒肆、勾栏瓦舍、客栈车马行……凡江湖人聚集之地,皆布下眼线!发现可疑者……即刻上报!宁可错查,不可放过!”
“遵命!”
一道道命令如同无形的网,在夜色中迅速铺开。皇城司这座庞大的机器,在叶英台的指挥下,高速运转起来。无数玄青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汴京的大街小巷。敲门声、盘问声、低语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如同细微的涟漪,搅动着这座城市的安宁。叶英台坐镇中枢,目光如炬,紧盯着每一条汇集而来的信息,试图从纷繁复杂的线索中,捕捉到那稍纵即逝的破绽。
城西,荒废农庄,密室如墓。
烛火如豆,映照着没藏呼月那张冷艳而阴沉的脸庞。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与压抑的紧张。她面前,仅剩的几名“黑鹞”精锐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叶英台……动作好快!”没藏呼月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皇城司的鹰犬……己经嗅到‘通海商行’和‘锦云号’了!赵德芳那条线……算是彻底断了!但……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将军,”一名“黑鹞”小头目低声道,“‘锦云号’那边……是否要……”
“弃船!”没藏呼月斩钉截铁,“船上所有痕迹,全部抹除!人员……就地隐匿!非我亲令,不得联络!”
“是!”
“另外,”没藏呼月眼中寒光闪烁,“通知所有在汴京的暗桩!蛰伏!彻底蛰伏!切断一切非必要联系!停止所有活动!尤其……是琼玉阁那边!”她顿了顿,声音更冷,“告诉野利真!安分守己!若再敢擅自行动,或与那崔?……有丝毫牵扯……后果自负!”
“属下明白!”
密室重归死寂。没藏呼月走到唯一的透气孔前,望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烦躁与……一丝隐隐的不安。叶英台的追查力度,远超她的预期!包拯的介入,展昭的出现,更是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中原……果然藏龙卧虎!她引以为傲的“黑鹞”小队,竟在汴河湾折戟沉沙!如今,更是如同丧家之犬,只能龟缩在这阴暗潮湿的角落!
“夏竦……”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恨意。这个老狐狸,关键时刻弃车保帅,手段狠辣!但……她不得不承认,夏竦的“弃子”策略,暂时保住了更深的秘密。只是……这种仰人鼻息、被动挨打的局面,让她感到无比屈辱!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保存实力,静待时机!李元昊大汗的计划,绝不能因小失大!她必须……像最狡猾的毒蛇,隐入最深的草丛,等待……那致命一击的机会!
翰林院典籍库,烛火通明。
与皇城司的肃杀、农庄的压抑截然不同,翰林院典籍库内,弥漫着松墨与故纸的沉静气息。崔?端坐于堆积如山的书卷之后,一身靛蓝锦袍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手执紫毫,凝神静气,笔尖在黄麻纸上沙沙作响,字迹工整清隽,力透纸背。
案头,摊开着《太宗实录》的草稿与《前朝藩镇割据得失考》的卷宗。他正梳理到“五代十国,藩镇割据,武夫当国,礼崩乐坏”的章节。笔尖划过“骄兵悍将,拥兵自重,目无朝廷,终致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字句时,他心中微动,不由联想到如今大宋面临的边患——西夏李元昊,何尝不是另一个拥兵自重的“藩镇”?其僭号称帝,屡犯边陲,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他搁下笔,揉了揉酸涩的眉心。窗外,夜色深沉,万籁俱寂。然而,他心中却无法平静。昨夜陶承良带来的消息,叶英台在汴河湾的浴血奋战,赵德芳的离奇毙命……如同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他虽身处书斋,远离风暴中心,但忧国忧民之心,从未稍减。
“史笔如刀,亦可载道……”他低声自语,目光落在案头那方沈文漪所赠的紫玉砚上,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一丝慰藉。他深知,官家让他潜心修史,既是保护,亦是期许。他不能辜负这份信任!他要在这浩瀚的史海中,钩沉索隐,以史为鉴,为这多难的国家,寻找一条可行的出路!
他重新提笔,蘸饱了浓墨。这一次,他不再局限于前朝旧事,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近的时空——本朝!真宗朝!澶渊之盟!
他笔走龙蛇,字斟句酌:
“……真宗景德元年,契丹萧太后与圣宗亲率大军南下,深入宋境。真宗畏敌,欲迁都南避,赖宰相寇准力谏,方御驾亲征,至澶州(今河南濮阳)督战。宋军士气大振,射杀辽军大将萧挞凛,辽军受挫。然真宗惧战,不思乘胜追击,反遣使议和。终以岁输辽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之巨款,达成‘澶渊之盟’!盟约既定,两国约为兄弟,边境暂安。然……”
写到此处,崔?笔锋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他深吸一口气,墨色淋漓,力透纸背:
“然此盟约,实乃城下之盟!以巨资岁币,买一时苟安!非但不能消弭边患,反助长契丹气焰,令其视大宋为可欺!更遗祸后世,致边备松弛,武备不振!国库岁入,泰半输于敌国,民力凋敝,积重难返!此所谓‘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今西夏李氏,僭号称帝,屡犯边陲,其志不在小!若再行‘澶渊’旧策,以岁币求苟安,无异于养虎为患,遗祸无穷!当以史为鉴,整军经武,示以必战之志!唯自强不息,方能御敌于国门之外,保社稷之安宁!”
字字铿锵,句句沉痛!他将“澶渊之盟”的屈辱与遗祸,剖析得淋漓尽致!更首指当下西夏之患,痛斥绥靖苟安之策!其忧国之心,报国之志,跃然纸上!
写罢,他搁下笔,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胸中块垒,仿佛随着这淋漓的墨迹,倾泻而出。他知道,这份史论,或许无法首达天听,或许会被束之高阁。但……这是他身为史官的责任!
夜色渐深。琼玉阁顶楼暖香阁内,烛火摇曳。颜清秋独坐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清丽绝伦却难掩憔悴与忧思的容颜。她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巧的羊脂玉佩——那是崔?在清风茶肆论画后,赠予她的“润笔”。
指尖着温润的玉质,脑海中浮现出州桥灯海下,他与沈文漪相拥相吻的画面……心口,如同被针扎般刺痛!没藏呼月的警告犹在耳边,冰冷刺骨。她不能见他,不能想他,甚至……连思念都成了一种奢侈的罪过!
“崔皓月……”她低声呢喃,声音破碎而哀伤。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玉佩上。这份爱,如同暗夜中的烛火,温暖却注定……无法照亮彼此的前路。
与此同时,城南御史中丞府,漱玉轩内。沈文漪同样对窗独坐。她手中,紧紧攥着崔?元宵夜赠她的那方素帕,帕角绣着一枝并蒂莲。窗外月色朦胧,映照着她眼中化不开的思念与担忧。父亲沈中棠近日对她看管更严,几乎断绝了她与外界的联系。她不知道崔?的近况,不知道外面的风波,只能将满腔情思与牵挂,寄托在这方小小的素帕之上。
“皓月……你一定要平安……”她低声祈祷,声音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期盼。
而在州桥畔的墨韵书坊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库房内。陶婉言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外罩淡青色半臂,正与一中年文士低声交谈。她手中,拿着一本看似普通的《柳河东集》,但书页夹层中,却藏着一份关于“通海商行”近期异常资金流向的密账抄本!
“文兄,此物……烦请转交叶英台。”陶婉言声音清泠,目光沉静,“‘通海商行’……水很深。赵德芳虽死,但其背后……恐不止郑国公府那么简单。”
文博(一落魄举人,实为皇城司外围眼线)接过书册,神色凝重:“陶小姐放心,文谋定当办妥。小姐……也要多加小心。”
陶婉言微微颔首:“我自有分寸。”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另外……若有机会……请转告叶英台……护龙坊那边……也请多留意。”
文博会意:“文谋明白。”
陶婉言不再多言,戴上帷帽,如同融入夜色的清风,悄然离去。她虽身在商海,心系家族,但对汴京的风云变幻,对朋友的安危,始终无法置身事外。这份隐秘的相助,是她唯一能做的守护。
夜色深沉,汴京城在无声的博弈中沉浮。叶英台在蛛丝马迹中追寻着真相的微光,没藏呼月在阴影深处蛰伏着致命的毒牙,崔?在浩瀚史海中探寻着救国的良方。三条看似平行的轨迹,却因家国大义与儿女情长,在命运的漩涡中,悄然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