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离歌黯黯起

2025-08-18 3350字 7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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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寒冬,比往年更早、更冷地降临在汴京城头。新政的星火,在夏党与没藏呼月的联手绞杀下,终究未能燎原,只余下满地冰冷的灰烬与刺骨的寒意。然而,这灰烬之下,并非全然死寂,仍有不屈的余温,在寒风中艰难地维系着。

边关烽烟暂歇。

泾原路前线,狄青浴血奋战的身影,如同矗立在风雪中的磐石。在得到朝廷紧急调拨的粮草与援军后,他凭借过人的勇武与坚韧的意志,硬生生在第二道防线上,挡住了李元昊如潮水般的攻势!残破的寨墙下,尸骸枕藉,血染冻土!狄青身披数创,铜面具上布满刀痕箭孔,却依旧屹立不倒,指挥若定!他麾下将士,受其感召,同仇敌忾,以血肉之躯,筑起了一道钢铁长城!

凛冽的寒风与连绵的暴雪,最终成了宋军喘息的机会。李元昊见强攻不下,又逢天时不利,加之战略目标己部分达成,遂在掳掠一番后,下令班师回朝。西夏铁骑如退潮般撤去,只留下满目疮痍的边镇与无数冰冷的尸体。

汴京,紫宸殿。

当李元昊退兵的消息传来,仁宗皇帝赵祯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一股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上心头。他立刻下旨,嘉奖狄青及前线将士,擢升狄青为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加封轻车都尉,赐金帛无数,命其重整防务,严防西夏卷土重来。然而,这嘉奖背后,却难掩朝廷在强敌面前捉襟见肘的窘迫与新政失败带来的国力损耗。

新政的废止,如同抽去了范仲淹、欧阳修、富弼、韩琦等人的脊梁。朝堂之上,夏党余孽虽因边关战事暂未大肆反扑,但那无处不在的排挤、冷眼与幸灾乐祸,己让这些胸怀天下的志士心灰意冷。

范仲淹率先上表,自请外放。言辞恳切,却难掩壮志未酬的悲凉。仁宗沉默良久,最终朱笔一挥,准其以资政殿学士衔,出知邓州(今河南邓州)。富弼、韩琦紧随其后,亦请外任。仁宗一一应允。

最令人扼腕的,是欧阳修的离去。这位文坛领袖、新政干将,选择了远离政治漩涡中心的滁州(今安徽滁州)。离京那日,天色阴沉,寒风萧瑟。汴河码头,送行者寥寥。新政的失败,让许多昔日的“同道”也选择了明哲保身。

崔?早早便等候在码头。他一身素净的青袍,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看着恩师欧阳修那清癯而略显疲惫的面容,崔?心中酸楚难言。他上前一步,深深一揖,双手奉上一卷素笺:“先生……学生……无以为赠,唯有拙诗一首,聊表寸心。”

欧阳修接过素笺,展开一看,是崔?亲笔所书:

“汴水寒烟送客舟,

文星此去黯滁州。

笔底风雷空激荡,

胸中丘壑自沉浮。

新政夭折黎庶泪,

奸佞当道庙堂忧。

他日若得春雷动,

再唤先生共绸缪!”

字字含情,句句泣血!既有对恩师离去的无尽不舍,更有对新政夭折的锥心之痛,对奸佞当道的切齿之恨,以及对未来重振朝纲的渺茫期许!

欧阳修阅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痛惜,更有深沉的期许。他轻轻拍了拍崔?的肩膀,声音低沉而有力:“皓月……你有此心,有此志,我心……甚慰!然……朝堂险恶,人心叵测。你……当谨记!史笔如刀,亦可载道!身处翰林,澄心守静,厚积薄发!他日……若真有春雷再动之时,望你……莫负胸中所学,莫负手中之笔!莫负……这天下苍生!”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崔?声音哽咽,深深再拜。

欧阳修不再多言,将诗稿仔细收好,转身,携一小童,踏上那艘孤零零的客船。船帆升起,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客船缓缓驶离码头,渐渐消失在汴河苍茫的水雾之中。

琼玉阁,顶楼“观星台”。

颜清秋凭栏而立,寒风吹拂着她单薄的素纱衣裙,她却浑然不觉。她远远望着汴河码头那送别的一幕,看着崔?那萧索孤寂的背影,看着欧阳修那艘渐行渐远的孤舟。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愧疚,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对不起……崔皓月……对不起………”她低声呢喃,声音破碎在风中。是她!是她经营多年的情报网,是她对汴京乃至地方官场、商道的渗透,为没藏呼月提供了最精准的“靶子”和最便捷的“通道”!是她……间接导致了新政的夭折,导致了这些心怀天下的志士黯然离京!是她……亲手斩断了崔?心中那盏名为“希望”的灯火!

泪水,无声地滑落,滴落在冰冷的栏杆上,瞬间凝结成冰。家国大义,如同一道无法挣脱的枷锁,将她牢牢禁锢在这无尽的痛苦与自责之中。她爱他,却也是她……亲手摧毁了他所珍视的理想!这份爱,注定……是饮鸩止渴,是万劫不复!

新政虽废,但布防图泄露一事,如同悬在夏竦头顶的利剑!仁宗震怒之余,命皇城司探事司副指挥使叶英台全力彻查!

叶英台雷厉风行,调集精锐,从郑国公府残余势力、枢密院存档记录、乃至与夏竦府邸往来密切的官员入手,抽丝剥茧,追查布防图可能的流向。然而,没藏呼月心思缜密,手段老辣!所有与夏竦交易的痕迹,早己被抹除得一干二净!传递布防图的渠道,更是用了西夏翊卫司最隐秘的单线联络方式,如同石沉大海,无迹可寻!

叶英台虽知夏竦嫌疑最大,却苦无实证!面对夏竦在朝堂上那副“忠君体国”、“蒙受不白之冤”的悲愤嘴脸,以及其党羽的攻讦阻挠,叶英台纵有通天手段,也难以将罪名坐实!最终,在仁宗“大局为重”、“勿再生事端”的暗示下,叶英台只能不甘地收兵回营。夏竦……再次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危机!其蛰伏的毒牙,在阴影中,闪烁着更加阴冷的光芒。

新政的失败,崔?的处境,让深锁在御史中丞府漱玉轩的沈文漪忧心如焚。她听着父亲沈中棠在书房中与同僚痛斥新政之“祸”、贬损崔?之“狂”,心中如同刀绞!她多想冲出去,为崔?辩白!为那些离去的志士鸣不平!然而……她不能!

万般无奈与牵挂之下,她铺开一方带着梅香的薛涛笺,提笔蘸墨,千言万语凝于笔端,化作一首含蓄却饱含深情的《鹧鸪天》:

“庭院深深锁重楼,

寒梅寂寂暗香浮。

风摧玉树惊残梦,

雪压青松志未休。

心似月,意如钩,

天涯咫尺两悠悠。

但祈云散冰霜尽,

再与君同泛轻舟。”

写罢,她小心折好,唤来心腹丫鬟碧荷:“碧荷……将此笺……悄悄送至护龙坊崔修撰处。切记……莫让人知晓!”

兵部侍郎李佑甫,这位暗助新政的“旧党”,在新政失败、夏竦复起后,处境愈发艰难。夏党明里暗里的排挤打压,让他心力交瘁。眼见朝堂乌烟瘴气,报国无门,他心灰意冷,亦上表自请外放。仁宗念其多年勤勉,准其出知江宁府(今江苏南京)。

李府门前,车马萧萧。王慧仪牵着年幼的李松,目送着丈夫的马车消失在长街尽头。寒风卷起她鬓角的发丝,更添几分凄凉。偌大的府邸,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崔?如约前来授课。看着王慧仪强颜欢笑下难掩的憔悴与落寞,看着李松懵懂却带着一丝不安的眼神,崔?心中亦是酸涩。他只能压下心中的愤懑与忧虑,更加耐心细致地为李松讲解功课,偶尔说些前朝忠臣义士的典故,试图在这冰冷的世界里,为这对母子点燃一丝微弱的暖意与希望。

“崔先生,”下课时,王慧仪亲自送崔?至二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松儿……就拜托先生了。这汴京城……如今……愈发冷了。”她抬头望了望铅灰色的天空,眼中满是迷茫与疲惫。

“夫人放心。”崔?拱手,声音沉稳而坚定,“天……总会亮的。松儿聪慧,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夫人……也请善自珍重。”

离开李府,崔?独自走在寒风凛冽的护龙河畔。河水呜咽,落叶飘零。新政的废墟,志士的离歌,奸佞的得势,边关的血火,孤儿的泪眼……一幕幕在他脑海中交织翻腾。胸中那股激愤与悲凉,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回到小院,推开书房门。案头,是沈文漪那方带着梅香的诗笺,是欧阳修临别的嘱托,是未完成的《太宗实录》……他提笔,蘸饱了浓墨,在素笺上重重写下:

“风摧玉树志未休,

雪压青松待春雷!”

墨迹淋漓,力透纸背!这,是他对逝去理想的祭奠,是他对黑暗现实的控诉,更是他……对那渺茫却永不熄灭的未来的——不屈宣言!护龙河水在窗外呜咽流淌,仿佛在应和着这书斋中,那微弱却倔强的……春雷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