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尉是个粗人,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脑子。
嬴政那番话里透出的绝对威压和不容置疑的决断,让他本能地感到了恐惧。那绝非虚张声势!
此人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是真正执掌生杀大权者的气度!
于是,他对嬴政的话不敢置可否,甚至在那无形的压力下,连语气都不自觉地收敛了戾气,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恭敬:
“好!既然这位公子执意要……自行去衙门,”他下意识地避开了“押送”之类的字眼,“那……那我们就一起走吧。”
说实话,县尉心里己经开始打鼓,肠子都快悔青了。
这趟浑水,比他预想的要深得多、浑得多!
眼前这几个人,处处透着诡异和难以言喻的危险。
那黑大个是猛兽,那两个护卫是高手,那商人滑不溜手,而这为首的公子……更是深不可测!
他现在只想把这烫手山芋赶紧扔给县令大人去头疼。
算了,交给上峰处置吧,总好过自己在这里硬碰硬,万一…… 他不敢深想那个“万一”。
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税官可没这份眼力见儿,更咽不下这口气。他见县尉似乎有妥协之意,顿时急了,跳出来一把抓住县尉的衣袖,指着典韦尖声叫道:
“武大人!这人……这人殴打官差,证据确凿!无论如何要先拿下啊!怎么能让他们就这么……”
县尉猛地一瞪眼,低喝道:“闭嘴!”
蠢货!看不出风向不对吗?再嚷嚷,怕是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税官被他这充满警告和杀气的眼神吓得一哆嗦,后面的话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脸色煞白地缩了回去。
秦天见状,适时地拱了拱手:“看来这位大人还是明事理的。那请稍待片刻,容我等先将阿婆送到商队落脚处安顿好,随后便跟你们一同去县衙。”
县尉眉头紧锁,飞快地权衡。放走一个瞎眼老太婆,无关紧要。
但姜女……她是关键人物!无论是税吏强抢民女,还是这群人殴差抗法,都绕不开她。
若让她也走了,到了县衙,县令大人饶不了他。
他沉声道:“不行!姜女是此案重要人证!缴税与否、殴差缘由皆与她有关,她必须同去衙门对质!”
秦天点点头,并未坚持:“也罢。那么,我们只将阿婆送到商队安顿,姜女随行。”
“好!”
县尉这次答应得异常痛快。只要姜女在,他就不算失职……
于是,众人将惊魂未定的阿婆护送到了集市附近的车队。
秦天温言安抚:“阿婆放心,安心在此等候,我们去去就回,不会有事的。”
“真……真的没事吗?大人莫要哄骗老身……老身怕……怕连累了你们,害得你们和小女都……都被抓进那黑牢里去啊……”
老妪紧紧抓着秦天的手,浑浊的眼中满是恐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就在老妪絮絮叨叨、忧心忡忡之际,一旁的县尉武大人,那双习惯性审视西周的眼睛,锐利地扫过车队停靠的几辆马车和旁边肃立的车夫。
这一扫,他心头猛地又是一沉!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那些拉车的马匹,清一色都是肩高体壮、西肢修长、筋肉虬结的骏马!毛色油亮,眼神锐利,脖颈高昂,透着一股子难以驯服的野性和力量感。
这绝非普通商队拉货的驽马,其精悍程度,甚至远超他见过的郡府精骑!这分明是上过战场、饮过血的战马!
再看那些车夫,个个身形精悍,站姿如松,眼神锐利如鹰隼,看似随意地站立,却隐隐封住了所有可能的进攻角度。
他们粗糙的大手骨节突出,虎口处覆盖着厚厚的老茧——那是常年握持兵刃才会磨砺出的印记!
他们身上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收敛却无法完全掩盖的杀气,让久经行伍的武县尉感到一阵心悸。这哪里是车夫?分明是百战精锐伪装而成!
武县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手心瞬间被冷汗湿透。
完了!这回真是捅破天了!趟进了这辈子最浑、最深不见底的浑水里!
这伙人……不是图谋不轨、蓄养私兵的六国贵族余孽,就是……就是朝廷中枢派出的、手握生杀大权的钦差大臣!无论哪一种,都远非他一个小小的县尉能招惹的!
赵高走到一名看似领头的“车夫”身边,低声快速吩咐了几句。那“车夫”微微颔首,眼神凌厉地扫过县尉和他带来的县卒,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一切安排妥当,秦天转向脸色愈发难看的县尉,语气轻松得仿佛只是去郊游:
“武大人,事情办妥了。我们这就走吧?”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落在武县尉耳中,让他觉得,这从容的态度,哪里像是去受审的犯人?分明像是去……去游玩的!
……
腄县是个不大的县城,自从嬴政灭掉齐国后,便在这个连接胶东半岛与内陆、控扼海陆交汇的交通节点上建立了腄县。
高大的城门洞开,门扇厚重,包着锈迹斑斑的铁皮,几个懒散的守卒拄着长戟靠在阴凉处,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视着进出的人流。
城头上,一面褪色的玄色秦字大旗在带着咸腥味的海风中懒洋洋地卷动。
进了城门,人流量明显多了起来,狭窄的主街顿时显得拥挤。
街道是压实的泥土路,被无数车轮、牲畜蹄印和行人脚步反复践踏,坑洼不平,尘土在人群的踩踏下微微扬起,混合着牲口的粪便、海货的腥咸以及路边食肆飘出的油烟味,形成一种市井特有的、浓烈而复杂的气息。
嬴政和秦天都看得津津有味,嬴政是从来没作为一个平民感受过市井,而秦天则是是穿越以来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秦朝的县城。
路边的客栈幌子招摇,门口拴着不少驮马和简陋的板车;简陋的食肆里飘出炖煮海鱼的咸香,粗陶碗碰撞声叮当作响。
挑着担子的小贩沿街叫卖着鱼干、海盐、本地的山货;几处空地上,临时搭建的草棚下聚集着操着不同口音的商贾,或低声议价,或点数着成串的铜钱。
一辆满载着陶罐的牛车慢吞吞地挪动,赶车的老汉不耐烦地吆喝着挡路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粗粝的、为生计奔波的喧嚣。
武县尉带着嬴政一行人穿行在这拥挤的街道上,他身后的县卒们下意识地挺首了腰杆,驱赶着挡路的人群,呼喝声粗暴:“让开!都让开!官差办事!”
人群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迅速分开一条通道,那些被推开的小贩、行人脸上露出敢怒不敢言的畏缩和厌烦,目光匆匆扫过被“簇拥”在中间的嬴政、秦天等人,又飞快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