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襄王元年(公元前306年)春,咸阳宫钟鼓齐鸣,九宾肃立。
嬴稷身着玄衣纁裳的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在庄严肃穆的礼乐声中,一步步踏上章台殿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丹陛。
冕冠上的玉珠随着他的步伐轻轻碰撞,发出清脆而威严的声响。年仅九岁的少年秦王,面容尚显稚嫩,但眼神己如深潭般沉静,步伐沉稳如山岳。
“跪——!”礼官悠长的唱喏响彻大殿。
殿内殿外,文武百官,宗室贵戚,乃至各国观礼使节,齐刷刷跪伏于地,山呼:“臣等拜见大王!大王万年!大秦万年!”
声浪如潮,震撼宫阙。
嬴稷立于丹陛之上,俯瞰着脚下匍匐的人群。这一刻,他心中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只有一片澄澈的清明。他看到了祖父惠文王未竟的壮志,看到了父亲早逝的遗憾,看到了兄长公子异临死前的嘱托,看到了玄枭、玄徵、荆叔等人染血的忠诚,也看到了张良那双洞悉一切却归于永恒的银白眼眸。
这顶冕冠,重逾千钧!它承载着嬴秦列祖列宗的期望,承载着无数忠魂的寄托,更承载着秦国万千黎民的命运。
“众卿平身。”嬴稷的声音通过扩音的铜器清晰地传遍大殿,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
大典的仪式繁复而冗长。祭天、告祖、授玺、册封...每一个环节都庄重无比。嬴稷一丝不苟地完成着,动作流畅而充满威仪,让那些原本对他年龄心存疑虑的朝臣也不禁暗自点头。
册封环节,嬴稷履行了他的承诺。尊芈太后为华阳太后(历史上秦昭襄王母为芈八子,宣太后),享至尊荣养。封侄儿嬴政为长安君,食邑丰厚,由赵姬悉心抚养。阳泉君芈宸虽未明面处置,但其势力己被连根拔起,形同软禁。杜挚、胡衍等甘龙余党,则以“行巫蛊、谋害王嗣”之罪,判以车裂酷刑,夷三族!其党羽被连根拔起,朝堂为之一肃!
雷霆手段,彰显了新王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决心!
大典之后,是盛大的国宴。各国使节纷纷上前道贺。赵国使臣态度倨傲,言语间多有试探;魏国使臣则带着几分忌惮和讨好;韩国使臣最为谦卑,毕竟嬴稷曾在韩国避难;楚国春申君黄歇则笑容满面,再次表达了楚秦交好的意愿。
嬴稷应对得体,不卑不亢。对赵国,他绵里藏针,暗示赵国莫忘长平之仇(此时长平之战尚未发生,但秦赵宿怨己久);对魏国,他点出西河之地的归属问题(暗示主权);对韩国,他则温言嘉许,并提及与韩非的“一面之缘”,令韩国使臣受宠若惊;对楚国,他则与春申君相谈甚欢,约定互通商旅。
宴席间,吕不韦以客卿身份侍奉在侧。他并未获得显赫官职,但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深得新王信任的商人,地位举足轻重。
“吕卿,”嬴稷在间隙低声对吕不韦道,“商君之法,富国强兵之本。然经此动乱,多有荒废。寡人欲重振新法,当从何处着手?”
吕不韦眼中精光一闪,这正是他等待的机会:“大王明鉴。商君之法,首重农战。当务之急有三:其一,整顿田制,鼓励开荒,重赏耕织优异者,使仓廪实;其二,严明军功爵制,无论出身,唯军功是举,使士卒勇;其三,统一法令,严惩奸宄,使吏治清。此三者为根基,根基固,则国强兵锐,可图天下!”
嬴稷深以为然:“善!此事便交予吕卿统筹,与丞相樗里疾、廷尉府共议细则,尽快呈报寡人。另,白仲将军。”
侍立一旁的白仲立刻上前:“末将在!”
“寡人命你重组锐士营,选拔忠勇之士,严格操练。此营,当为寡人亲军,亦为大秦锋刃!”
“末将领命!必不负大王重托!”白仲激动抱拳。重组锐士营,意味着白起一脉的正式回归!
宴席散去,喧嚣归于寂静。嬴稷回到空旷的寝殿(他尚未大婚),屏退左右。案头,摆放着象征王权的玉玺,和那卷张良留下的无字帛书。
他拿起玉玺,触手温润,却又感觉冰冷沉重。这就是掌控天下的感觉吗?为何心中更多的是如履薄冰的谨慎?
他展开那卷帛书,在灯下细细。这些天他尝试了各种方法——水浸、火烤、滴血...皆无反应。张良所说的“心法”,究竟如何参悟?
“心如明镜...法如利剑...”嬴稷喃喃念着张良的遗言。他闭上眼睛,尝试摒弃杂念,将心神沉入帛书。渐渐地,一种奇异的感觉浮现,帛书上那些看似杂乱的纹路,仿佛在他“心眼”中活动起来,组合成一个个古朴的篆字!
“法者,国之权衡也...”“民弱国强,民强国弱...”“圣王者,不贵义而贵法...”赫然是《商君书》中最为核心、也最为冷酷的治国理念!但其中又夹杂着一些张良独有的注解,充满了对“度”和“势”的深刻理解,以及对人性更为幽微的洞察。这不仅是商君之法,更是融合了张良智慧、专为嬴稷准备的“帝王心术”!
嬴稷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只觉得醍醐灌顶!许多之前困惑的问题豁然开朗。商君之法刚猛无匹,如同利剑;而张良的注解则如同执剑的手,告诉他何时该锋芒毕露,何时该藏锋于鞘,如何以法为骨,以势为筋,以人心为血肉,构建一个真正强大而稳固的帝国!
这一夜,新即位的秦王稷,在孤灯下,沉浸于无字天书中的帝王之道,忘记了时间。
翌日清晨,嬴稷召见了吕不韦和白仲。
“寡人欲设‘招贤馆’。”嬴稷开门见山,眼中闪烁着与昨日不同的、更加深邃的光芒,“无论出身贵贱,无论来自何国,凡有治国安邦、富国强兵之才,或通晓律法、精于百工者,皆可入馆。经考核优异者,量才录用,授以官职爵禄!”
吕不韦眼睛一亮:“大王此策大善!昔年孝公求贤,得商君而强秦。今大王效仿先祖,必能聚天下英才!”
“招贤馆由吕卿总领。”嬴稷继续道,“另,白将军,锐士营不仅要练武艺,更要习法令、明忠义。寡人要从锐士营中,选拔忠首敢言之士,授予监察之权,分赴各郡县,查吏治、访民情、纠不法!他们只对寡人负责,不受地方节制!此机构,暂名‘黑冰台’!”
“黑冰台?!”白仲和吕不韦同时一震!这个曾经守护嬴稷、付出惨烈代价的秘密组织,竟要以全新的、公开的方式重生,成为悬在百官头顶的利剑!
“不错。”嬴稷语气坚定,“黑冰台,将是寡人的耳目,是悬在贪官污吏头顶的利剑!锐士营为骨,黑冰台为魂!此二事,为寡人亲政首务,务必速行!”
吕不韦和白仲看着眼前这位目光如炬的少年君王,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哪里像一个九岁的孩子?其魄力、其眼光、其对权力制衡的理解,己远超许多成年君主!他们仿佛看到,一把锋利的、崭新的王者之剑,正缓缓出鞘,寒光己映照咸阳!
新法将启,利剑高悬。年轻的秦王稷,在冠冕的重压下,迈出了他统治秦国的第一步。而这一步,注定将搅动整个战国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