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章台殿。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
公子异盛大的葬礼刚刚结束,其灵位供奉于宗庙。此刻,一场决定秦国未来走向的朝议正在进行。名义上是商讨新君继位事宜,实则暗流汹涌。
大殿之上,嬴稷端坐于左下首临时增设的席位。他的对面,是怀抱幼子嬴政、面色沉郁的赵姬。而在正中的主位旁,则坐着一位身着华贵深衣、面容姣好却眼神凌厉的妇人——秦惠文王之妃,公子异之母,如今的芈太后(芈八子)。她的弟弟阳泉君芈宸,则侍立一旁,目光阴鸷地扫视着殿中群臣。
“国不可一日无君。”老丞相樗里疾率先开口,打破了沉寂,“公子异不幸薨逝,然其子嬴政尚在襁褓,无法理政。依老臣之见,当拥立公子稷为新君,以承嬴秦宗庙。” 樗里疾是嬴秦宗室元老,德高望重,他的表态分量极重。
“樗里丞相此言差矣!”阳泉君芈宸立刻反驳,“公子稷流落在外多年,身份虽己确认,然其学识、才干能否担当国君重任,尚需考校。且公子政乃先太子(公子异)嫡子,名正言顺!依周礼,当立嫡子,由太后垂帘,重臣辅政,待其成年还政!”
“阳泉君莫非要效仿赵之赵武灵王旧事?主少国疑,乃取祸之道!”将军王龁声如洪钟,他是军方代表,态度鲜明地支持嬴稷,“公子稷虽年少,然气度沉稳,临危不乱,骊山之事己显其能!更有武安君遗泽(指白仲)相助,当可继位!至于公子政,可封君厚养,待其长成,再为国效力不迟!”
双方各执一词,支持嬴稷的蒙骜、王龁等军方将领和一些务实派大臣,与支持嬴政(实则是支持芈太后和芈宸摄政)的外戚集团及部分守旧派大臣,展开了激烈的辩论。
嬴稷始终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观察着。他注意到芈太后虽然很少说话,但每次看向他时,眼神都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而赵姬,则紧紧抱着孩子,低着头,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够了!”芈太后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她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嬴稷身上:“稷儿,你是异儿的弟弟,也是政儿的叔叔。哀家问你,你自己意下如何?是想现在就坐上那个位置,还是...为你年幼的侄儿保驾护航?”
这问题极其刁钻,无论嬴稷如何回答,都可能落入陷阱。若说想继位,显得急不可耐,不顾亲情;若说不想,则正中芈宸下怀。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嬴稷身上。
嬴稷缓缓起身,对着芈太后躬身一礼,声音清晰而沉稳:“回禀太后,稷之心,不在权位,而在社稷。稷年幼流亡,深知国弱则民贱,朝乱则邦危。今秦国新败于赵(指之前公子壮之乱造成的动荡),内有奸佞余党未清,外有列强虎视眈眈。当此危难之际,国君之位,非为私享,乃为天下之重担!”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群臣:“稷虽不才,愿效仿先祖孝公,承商君之法,强兵富国!稷在此立誓:若继位,必尊太后为母,善待侄儿嬴政,使其富贵无忧。待政儿长成,若其才德可堪大任,稷愿效尧舜,还位于侄!”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尧舜禅让?这几乎是圣人之举!嬴稷的誓言,既表明了自己的担当(愿担重任),又展现了对亲情的重视(善待侄儿),更抛出了一个近乎理想的远期承诺(可能还位),瞬间占据了道义的制高点,将芈太后和芈宸逼到了墙角。若他们再坚持立幼主,就显得心胸狭隘,不顾国家安危了。
芈太后的脸色变幻不定。芈宸更是急道:“空口无凭!谁知你日后...”
“孤可立血誓,书于宗庙,布告天下!”嬴稷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好!”老丞相樗里疾激动地拍案而起,“公子稷胸怀天下,情系宗亲,有圣君之姿!老臣恳请太后,为秦国江山计,立公子稷为君!”
“臣附议!”蒙骜、王龁等将领齐声高呼。
“臣等附议!”越来越多的朝臣站到了嬴稷一边。
芈太后看着殿中汹涌的舆情,又看看嬴稷那张年轻却无比坚定的脸,最终疲惫地闭上了眼睛:“罢了...既然众卿家如此推举,稷儿...也确有担当。哀家...准了。”
大局己定!
嬴稷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他再次向太后和群臣行礼,目光却无意中与赵姬交汇。赵姬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失落,有释然,更有一丝深藏的忧虑。
继位大典定于十日后举行。嬴稷以储君身份暂居咸阳宫偏殿。然而,权力的交接从来不会一帆风顺。
当夜,嬴稷正在灯下研读张良临终前交给他的那卷无字帛书(《商君书》心法),试图参悟其中奥秘。玄鸢如同幽灵般闪入:“君上,杜挚、胡衍等人在太卜署密室密会,有异动!”
“果然按捺不住了。”嬴稷放下帛书,眼神冰冷,“他们想做什么?”
“似乎在准备一场祭祀,对象...指向公子政!”玄鸢低声道,“属下听到‘移星换命’、‘咒杀’等词!”
嬴稷猛地站起!甘龙余党竟贼心不死,还想对刚出生的侄儿下手!这触及了他的底线!
“太后和阳泉君那边呢?”
“太后似乎不知情,阳泉君...态度暧昧。”玄鸢补充,“另外,赵姬姑娘今日午后曾秘密派人出宫,方向...似乎是阳泉君府。”
嬴稷眉头紧锁。赵姬...她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是担心儿子被利用,还是...另有所图?
“备车!”嬴稷当机立断,“去阳泉君府!带上锐士营!”
嬴稷没有大张旗鼓,只带了白仲、玄鸢和一小队精锐,悄然包围了阳泉君府邸的后巷。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赵姬的秘密联络,很可能与杜挚等人的阴谋有关,而芈宸是连接内外的关键。
果然,在后门一处隐蔽的耳房内,嬴稷截获了一个刚从阳泉君府溜出来的小宦官。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封密信,是赵姬写给芈宸的!信的内容让嬴稷倒吸一口冷气!
赵姬在信中并未参与阴谋,反而是在警告芈宸!她似乎无意中发现了杜挚等人欲对嬴政施展邪术的阴谋,恳求舅舅(芈宸)看在血脉亲情的份上,保护嬴政,并阻止这场祸事!信中言辞恳切,甚至带着绝望的哀求。
“芈宸并未答应,反而将此信扣下。”白仲分析道,“他想借刀杀人!利用杜挚等人除掉嬴政,嫁祸于君上,既除掉了潜在的威胁(嬴政),又能打击君上声望!”
“好毒的计策!”嬴稷怒火中烧,“立刻去太卜署!”
太卜署的地下密室内,烛火摇曳。杜挚、胡衍和几名狄狼部残余的巫者正围绕着一个刻画着嬴政生辰八字的小人偶,布置着邪恶的法阵。人偶上扎满了黑色的针,旁边还放着一碗取自嬴政襁褓的“血衣水”。
“时辰将至,速速催动咒术!”杜挚眼中闪烁着疯狂,“只要这小崽子一死,嬴稷百口莫辩!太后和阳泉君必会与他不死不休!秦国必乱,吾等才有机会...”
轰隆!
密室厚重的石门被一股巨力猛然撞开!烟尘弥漫中,嬴稷手持长剑,在锐士营的护卫下,如同天神般出现在门口!白仲和玄鸢如同虎入羊群,瞬间制住了惊骇欲绝的巫者!
“杜挚!胡衍!尔等好大的狗胆!”嬴稷的声音如同寒冰,目光锁定那邪恶的人偶,“竟敢以巫蛊邪术谋害王室血脉!罪该万死!”
杜挚面如死灰,胡衍则试图扑灭法阵的烛火毁灭证据,被玄鸢一脚踹翻在地。
“拿下!押入廷尉府死牢!严加审讯!”嬴稷下令。
一场针对嬴政的致命阴谋,被嬴稷以雷霆手段扼杀在摇篮之中。
当嬴稷带着缴获的罪证(人偶、法器等)来到芈太后宫中时,芈宸也在场。看到那些东西,尤其是赵姬那封被芈宸扣下的求救信,太后的脸色瞬间惨白,随即转为滔天怒火!
“芈宸!你...你竟敢如此?!”芈太后气得浑身发抖,她虽然想掌权,但从未想过要害死自己的亲外孙!
“阿姐!我...我是为了你啊!”芈宸还想狡辩。
“住口!”芈太后厉声打断,她看向嬴稷,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长叹:“稷儿...哀家...错怪你了。从今往后,哀家会安心颐养天年。朝政...就交给你了。” 她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挥了挥手,示意芈宸退下,也等于放弃了对芈宸的庇护。
芈宸面如死灰,失魂落魄地被侍卫“请”了出去。
嬴稷看着瞬间憔悴的太后,心中并无胜利的。他走到抱着嬴政、脸色苍白的赵姬面前,轻轻拍了拍襁褓:“嫂嫂放心,只要稷在一日,必保政儿平安长大。他永远是嬴秦尊贵的公子。”
赵姬抬起头,看着嬴稷,眼中充满了感激、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她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一福:“谢...君上。”
宫闱的暗涌暂时平息。嬴稷用他的智慧、果决和出乎意料的手腕(尧舜之誓),化解了继位的危机;又用雷霆手段粉碎了针对侄儿的阴谋,震慑了外戚,赢得了太后的让步(至少是表面的)。
十日后,秦王稷的继位大典,在肃穆与暗藏的激流中,如期而至。咸阳宫将迎来它新的、年轻的主人。而属于嬴稷的时代,才刚刚拉开序幕。等待他的,是比宫斗更加波澜壮阔的天下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