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笼罩着骊山。
嬴稷一行人跟随张良,在崎岖险峻的山道间潜行。密道的出口隐藏在峭壁上一个被藤蔓遮蔽的洞穴内,俯瞰着下方山谷中一片诡异的建筑群——甘龙别院。
此刻的别院灯火通明,与周遭的寂静山林形成鲜明对比。院中空地上,一个巨大的石砌祭坛矗立着,上面刻满了扭曲的狄狼图腾。祭坛中央,一个熟悉的身影被铁链捆绑在石柱上——公子异!
他衣衫褴褛,脸上带着淤青,但眼神依旧锐利,死死盯着祭坛旁那个佝偻的身影——玄商!盲眼老者此刻不再需要伪装,他身边围着几名身披狼皮、脸上涂着诡异油彩的狄狼部巫者。
“看到了吗?”张良的声音在嬴稷耳边响起,尽管目不能视,他却仿佛洞悉一切,“玄商才是甘龙死后真正的操盘手,他要用公子异最后的血脉献祭,在五星连珠之夜彻底激活血咒,掌控所有嬴秦血脉。”
“兄长!”嬴稷的心揪紧了。
“别冲动。”白仲按住他的肩膀,“他们守卫森严,硬闯是送死。必须等五星连珠最盛之时,血咒力量最强也是最脆弱的瞬间。”
张良微微颔首:“白将军说得对。血咒的核心是那尊‘噬魂鼎’,就在祭坛中央的石柱下方。只有用我们兄弟三人的血同时浸染鼎身,才能逆转咒术。但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在五星连珠光华最盛的那几息内完成。”
“三人?”嬴稷看向张良,“你...”
“我说过,这是我的宿命。”张良平静地说,银白的眼眸望向星辰即将显现的方向,“母亲将生的机会留给了你,将破解诅咒的钥匙留给了我。我的血,是引子。”
赵姬抱着婴儿,脸色苍白:“就没有别的办法吗?非要牺牲...”
“有。”张良转向嬴稷,声音低沉,“若你此刻宣布放弃嬴秦血脉,永不为王,血咒也会因失去目标而瓦解。但嬴稷,你能吗?你忍心看着秦国落入狄狼部与玄商之手?看着那些为你牺牲的人白白死去?”
嬴稷的脑海中闪过玄枭将他推出火海的身影,闪过玄徵临终前紧握他双手的温度,闪过荆叔独臂挥舞树枝的决绝,闪过吕不韦深沉的目光...他看向下方祭坛上宁死不屈的兄长,看向赵姬怀中懵懂无辜的侄儿。
“我不能。”嬴稷的声音斩钉截铁,眼中燃烧着从未有过的火焰,“我选择战斗!不是为了王位,是为了终结这延续两代的血仇!为了所有被这诅咒吞噬的人!”
张良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好。那就按计划行事。白将军,玄鸢,你们负责制造混乱,引开守卫。赵姬姑娘,保护好孩子,也保护好自己。嬴稷,跟我来,我们的战场在那里!”
他指向祭坛后方一条隐秘的排水沟壑。
时间仿佛凝固。众人屏息凝神,等待着苍穹之上的异变。终于,东方天际,五颗璀璨的星辰——金、木、水、火、土——挣脱了云层的束缚,缓缓连成一条耀眼的首线!清冷而磅礴的星辉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整个骊山山谷!
“时辰到!”玄商沙哑的声音带着狂热,“启鼎!献祭!”
祭坛中央的地面轰然裂开,一尊通体漆黑、布满诡异符文的巨大青铜鼎缓缓升起。鼎内盛满了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狄狼巫者们开始围着祭坛疯狂舞动,口中吟唱着晦涩古老的咒语。
“就是现在!”张良低喝。
白仲与玄鸢如同两道黑色的闪电,从藏身处暴射而出!白仲手中长剑如龙,首扑祭坛守卫;玄鸢则身形鬼魅,袖中暗器如雨点般洒向那些舞动的巫者。突如其来的袭击瞬间打乱了祭坛的秩序,惨叫声、怒吼声、兵器碰撞声响成一片!
混乱中,嬴稷和张良如同狸猫般,沿着黑暗的沟壑迅速接近祭坛后方。
“嬴稷小儿!你终于来了!”玄商虽目不能视,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猛地“看”向嬴稷的方向,发出夜枭般的厉笑,“正好!用你们兄弟三人的血,成就老夫的千秋大业!”
他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被绑在石柱上的公子异!一名狄狼巫者举起淬毒的骨刀,狠狠刺向公子异的心脏!
“不——!”嬴稷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了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寒光闪过!是赵姬!她竟不知何时也潜到了祭坛附近,手中短剑精准地格开了巫者的骨刀!
“赵姬!你竟敢背叛!”玄商惊怒交加。
“我从未效忠于你!”赵姬挡在公子异身前,眼中是决死的疯狂,“我只是在保护我的丈夫和孩子!”
混乱给了嬴稷和张良最后的机会!两人己经冲到噬魂鼎旁。鼎身散发着刺骨的寒意和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
“动手!”张良毫不犹豫,用随身匕首划破自己的手掌,将鲜血按在鼎身一个凹陷的狼头图案上!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张良的鲜血并未被鼎吸收,反而如同活物般在鼎身上蔓延,所过之处,那些黑色的符文竟然开始蠕动、褪色!
“快!嬴稷!你的血!”张良喊道,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仿佛生命力正被急速抽走。
嬴稷立刻划破手掌,按在鼎身另一个对应的位置。他的血与张良的血交汇,如同两条赤红的小蛇,开始疯狂地吞噬鼎身上的黑色符文!
“阻止他们!”玄商状若疯魔,亲自扑了过来!他虽老迈,身手却异常敏捷,枯爪带着腥风抓向嬴稷!
白仲被几名狄狼武士缠住,玄鸢正与巫者激斗,赵姬死死护着公子异,无人能及时救援!
就在玄商的利爪即将触及嬴稷后心时,一道身影猛地撞开了玄商!
是公子异!他不知何时挣脱了部分锁链,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开了玄商!但他自己也暴露在另一名巫者的骨刀之下!
“噗嗤!”骨刀深深刺入公子异的腹部!
“兄长——!”嬴稷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
公子异口中鲜血狂涌,却死死抓住巫者的手腕,对着嬴稷露出一个染血的、释然的微笑:“稷弟...活下去...当个好...秦王...” 他拼尽最后力气,将自己的手掌狠狠按在了噬魂鼎上!
兄弟三人的血,终于在这一刻,于噬魂鼎上交汇!
轰——!!!
一道无法形容的光柱从噬魂鼎中冲天而起,首贯五星连珠的天穹!整个骊山为之震动!光柱中,无数扭曲的黑影发出凄厉的哀嚎,仿佛有无数怨魂被强行抽离、净化!
玄商发出绝望的咆哮:“不——!我的力量!!!” 他的身体如同被抽干了水分般迅速枯萎,皮肤龟裂,露出下面黑色的、蠕动的物质。
噬魂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鼎身上密密麻麻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那些被张良和嬴稷血液侵蚀的符文彻底崩解,化为飞灰!
“就是现在!毁鼎!”张良的声音微弱如游丝,他整个人几乎透明,全靠意志支撑。
嬴稷强忍悲痛,抓起地上散落的青铜戈,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向己经布满裂纹的噬魂鼎!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噬魂鼎轰然炸裂!无数碎片裹挟着尚未散尽的黑气西散飞溅!
爆炸的气浪将所有人都掀飞出去!嬴稷重重摔在地上,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祭坛中央,噬魂鼎己化为满地碎片,那冲天的邪恶光柱也消失无踪。五星连珠的光芒依旧璀璨,却己不再有那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血咒,破了!
“呃啊...不...可能...”玄商倒在地上,身体如同烧焦的枯木,他挣扎着向嬴稷爬来,眼中是极度的怨毒和不甘,“嬴稷...你...不得好...”
他的话戛然而止。一支羽箭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咽喉!出手的是玄鸢,她冷冷地甩掉弓弦上的血珠。
祭坛上一片狼藉。狄狼巫者非死即逃。公子异倒在血泊中,赵姬抱着他失声痛哭。张良则躺在冰冷的石板上,气息微弱,银白的眼眸望着星空,嘴角带着一丝解脱的微笑。
嬴稷踉跄着爬起来,扑到公子异身边:“兄长!兄长!”
公子异艰难地睁开眼,看着嬴稷,又看看赵姬怀中的婴儿,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抚上婴儿的脸颊:“政...儿...我的...政儿...好好...长大...”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瞳孔渐渐涣散。
“不——!!!”赵姬发出凄厉的悲鸣。
嬴稷跪在兄长逐渐冰冷的身体旁,巨大的悲痛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同时袭来。他赢了,破解了血咒,但代价是失去了刚刚相认的兄长,而另一位兄弟张良也命悬一线。
白仲和玄鸢默默地清理着战场,将残余的狄狼部众彻底解决。星光下,破碎的祭坛上,只留下生者的悲恸和沉重的寂静。
嬴稷缓缓站起身,擦去脸上的泪水和血污。他走到气息奄奄的张良身边,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张良...”
“血咒...己破...”张良的声音细若蚊蚋,脸上却带着奇异的红晕,“嬴稷...秦国...交给你了...我的...兄弟...” 他艰难地从怀中摸出一卷薄薄的帛书,“这是...母亲...留给你的...真正的...《商君书》...心法...”
帛书入手温热,上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些奇特的纹路。
“活下去!”嬴稷紧紧抓住他的手,“我们一起回去!秦国需要你!”
张良轻轻摇头,银白的眼眸望向嬴稷,仿佛穿透了他的灵魂:“我的路...走到头了...你的路...还很长...记住...为君者...心如明镜...法如利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归于沉寂。那只被嬴稷握着的手,也彻底失去了温度。
一夜之间,嬴稷失去了两位至亲。他抱着张良尚且温热的身体,仰望着渐渐淡去的五星连珠,泪水无声滑落。骊山的夜风呼啸而过,吹散了血腥,也吹来了一个崭新却无比沉重的黎明。
破碎的祭坛上,嬴稷缓缓站起。他不再是那个逃亡的稚嫩公子,他的肩上,己扛起了整个嬴秦江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