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邯郸谋局

2025-08-20 3407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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邯郸城的初冬,吕府后院的银杏叶铺了一地金黄。

嬴稷——现在该叫他赵政了——赤着脚踩在落叶上,细碎的声响惊飞了枝头的麻雀。他仰头看着那些振翅高飞的小鸟,脏污的小脸上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沉静。

"小公子,该用膳了。"

身后传来侍女轻柔的呼唤。嬴稷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问:"它们能飞回咸阳吗?"

侍女一怔,不知如何作答。

"当然不能。"吕不韦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他一身素色深衣,手持竹简,儒雅得像个教书先生,"咸阳距此八百里,中间隔着太行山与黄河,小鸟飞不了那么远。"

嬴稷转过身,黑曜石般的眼睛首视吕不韦:"人能回去吗?"

吕不韦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微笑:"那要看是什么人,用什么方式。"他走近几步,俯身拂去嬴稷肩头的一片落叶,"先用膳吧,今日厨房做了你喜欢的黍羹。"

膳厅内,嬴稷跪坐在案几前,盯着面前精致的漆器食具出神。三个月前,他还是个在干草堆里发抖的逃亡者,如今却成了赵国最大商贾的"远房侄子"。这种转变本该令人欣喜,可他每晚闭眼,仍会看见章台宫那夜的鲜血与火光。

"不合胃口?"吕不韦注意到男孩几乎没动筷子。

嬴稷摇摇头,突然问道:"吕先生为何帮我?"

吕不韦夹起一块炙肉,慢条斯理地咀嚼完才开口:"我说过,商人最懂'奇货可居'的道理。"

"我不是货物。"嬴稷的小手攥紧了衣角。

"当然不是。"吕不韦笑了,"但比喻很贴切——一块未经雕琢的和氏璧,在樵夫眼里只是石头,在玉匠手中却能价值连城。"他放下筷子,"我看中的是你的潜力,小公子。投资未来,是最高明的生意。"

嬴稷似懂非懂,但记住了"投资"这个词。后来他才知道,吕不韦口中的"投资"包含多少凶险与算计。

午后,吕不韦带嬴稷去了书房。不同于商贾之家常见的铜臭气,这间书房陈设典雅,竹简堆满书架,墙上挂着各国地图。

"今天我们来玩个游戏。"吕不韦从匣中取出几十枚不同颜色的棋子,"红棋代表君王,黑棋是权臣,白棋是将领,绿棋是外敌..."

两个时辰后,嬴稷己经初步掌握了"制衡"的要领。当他把一枚黑棋逼到角落时,吕不韦抚掌大笑:"妙!小公子天生就懂权术!"

"这不是游戏。"嬴稷突然说,"是真实发生的,对吗?"他指着棋盘,"这里是赵国,平原君与廉颇不和,而燕国在边境虎视眈眈。"

吕不韦的笑容凝固了。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八岁孩童,仿佛第一次看清他的本质。

"没错。"许久,吕不韦轻声道,"这是去年赵国的局势。你如何知道的?"

"棋子移动的规律。"嬴稷指着棋盘,"黑棋总在红棋左侧,表示权臣常在君王身边;白棋分散在边境,代表将领戍边;绿棋进攻时,白棋会回防,但黑棋从不支援..."

吕不韦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撼。他原以为只是教孩子玩个游戏,没想到嬴稷竟能从中解读出如此多的信息。

夜幕降临后,吕府却不太平。

嬴稷被一阵打斗声惊醒。他刚坐起身,房门就被猛地推开,吕不韦手持青铜剑闯了进来,剑尖还滴着血。

"别出声,跟我来。"吕不韦的声音前所未有的紧张。

他们穿过密道来到地下密室。借着微弱的灯光,嬴稷看见吕不韦右臂有一道伤口,鲜血己经浸透了衣袖。

"甘龙的人?"嬴稷出奇地冷静。

吕不韦包扎伤口的动作顿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猜的。"嬴稷帮他按住绷带,"他们找到这里,说明咸阳的局势更乱了。"

吕不韦深深看了他一眼:"明天开始,你要学习剑术。"

密室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吕不韦松了口气:"是自己人。"

进来的是个蒙面黑衣人,他单膝跪地:"主公,刺客共五人,击毙三人,活捉一个,还有一个..."

"逃了?"吕不韦皱眉。

"不,是主动撤退的。"黑衣人低声道,"那人身手极为了得,临走时留下了这个。"

他呈上一块玉牌,上面刻着狰狞的狼头。

吕不韦脸色骤变:"狄狼部!甘龙竟与戎狄勾结?"他转向嬴稷,"看来你祖父当年没把狄狼部赶尽杀绝。"

嬴稷接过玉牌,触手冰凉。他突然想起玄枭临终时交给玄蝰的那个黑色狼头石瓶,两者图腾一模一样。

当夜,吕不韦秘密会见了一个神秘人。嬴稷躲在屏风后,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对话:

"...甘龙活不过这个月..."

"...公子异知道吗?..."

"...赵姬是关键..."

次日清晨,吕府平静如常,仿佛昨夜的血腥从未发生。只是护卫增加了不少,嬴稷的房门外多了两个哑仆,眼神锐利如鹰。

吕不韦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他的"教学"。今天的内容是各国货币与度量衡的差异。

"为什么非要统一?"嬴稷看着案几上各式各样的钱币,"各用各的不行吗?"

吕不韦拿起一枚赵国刀币和一枚秦国圆钱:"假设你是商人,从邯郸运布匹到咸阳贩卖。在邯郸,一匹布值十刀币;到咸阳,却只能兑换八圆钱。而八圆钱在邯郸只能买半匹同样的布。你愿意做这种亏本生意吗?"

嬴稷摇头。

"所以商路不畅,货不能通,民不聊生。"吕不韦将两枚钱币重重按在案上,"当年商君在秦变法,第一件事就是统一度量衡。这不是霸道,是治国必须。"

嬴稷若有所思。他突然明白为何祖父和父亲如此推崇商君之法。

午后练剑时,嬴稷见到了他的剑术老师——一个独臂老者,吕不韦称他为"荆叔"。

"握剑要稳,眼神要毒。"荆叔用仅存的右臂示范基本姿势,"杀人不是目的,活下来才是。"

嬴稷的小手还握不稳长剑,但他练得极为认真。汗水浸透了衣背,虎口磨出了血泡,他仍一遍遍重复着枯燥的劈砍动作。

黄昏时分,吕不韦带来一位客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面容与嬴稷有三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阴郁。

"这是你兄长,公子异。"吕不韦轻声介绍。

嬴稷愣住了。他记得这个兄长,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赵国做了质子。记忆中那个温柔牵他手的少年,如今己是个神情复杂的青年。

公子异蹲下身,颤抖的手抚上嬴稷的脸:"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嬴氏血脉就剩我一个了..."

兄弟相认本该温馨,但嬴稷敏锐地注意到,公子异的目光不时瞟向吕不韦,眼中既有依赖又有畏惧。而吕不韦站在一旁,像个欣赏藏品的收藏家。

当晚,吕府设宴为公子异接风。酒过三巡,吕不韦突然提议:"公子异在赵国为质多年,身边缺个贴心人照顾。我有一义女,名唤赵姬,可许配给公子为妻。"

公子异受宠若惊,连连道谢。嬴稷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这场精心安排的政治联姻。他还不懂男女之事,但明白这是吕不韦在加深与嬴氏的联系。

宴席散后,嬴稷见到了那位赵姬——一个十七八岁的绝色佳人,眉眼如画,举止优雅。令人意外的是,赵姬见到嬴稷后,竟流露出真切的关怀。

"这就是小公子?"她蹲下身,轻轻握住嬴稷的小手,"这么小的年纪,就经历这么多苦难..."

嬴稷本能地想抽回手,却被赵姬眼中的温柔触动。那是一种久违的、类似母亲的眼神。

"以后我会常来看你。"赵姬柔声说,"给你带蜜饯,教你弹琴,好不好?"

嬴稷点了点头,心中某个冰冷角落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夜深人静时,吕不韦独自站在庭院中,仰望星空。管家悄声汇报:"主公,刚收到密报,甘龙在狱中...死了。"

"怎么死的?"

"说是病逝,但探子发现尸体发黑,疑似中毒。"

吕不韦嘴角微扬:"看来'血鸩'得手了。"他转向管家,"加强府中戒备,甘龙虽死,他的党羽不会善罢甘休。另外..."他压低声音,"准备厚礼,明日我要拜访平原君。"

管家领命退下。吕不韦从袖中取出那枚狄狼部玉牌,在月光下细细端详。

"甘龙啊甘龙,"他轻声自语,"你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不过是棋盘上的一枚弃子。"

远处,嬴稷的窗口还亮着微弱的灯光。男孩正在烛光下研读吕不韦给他的《商君书》,稚嫩的脸上写满与年龄不符的专注。

吕不韦看着那盏孤灯,眼中闪烁着野心的火焰:"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