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变法,不变!毋宁死!

2025-08-20 2057字 2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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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字字清晰,句句带刺。所谓“抚慰”,是赤裸裸的羞辱;所谓“小有龃龉”,是掩盖魏国强占西河的粉饰;所谓“约束部众”,是居高临下的命令;所谓“空耗资财”,更是戳着秦国最深的伤口撒盐。

捧着漆盘的随从上前一步,将那个盛放着十枚金饼的漆盘,轻轻放在了嬴渠梁面前那张破旧的榆木案几上。那刺目的金光,几乎要灼伤嬴渠梁的眼睛。金饼沉甸甸的重量压得本就有些摇晃的案几发出轻微的呻吟。它们离那碗灰绿色的野菜糊糊,不过一尺之遥。

一个金饼,足以买下雍城半条街的屋舍。十个金饼,对魏国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却像一面巨大的、刻满嘲讽的镜子,竖在秦国君臣面前,映照出他们极致的贫弱和狼狈。

殿内一片死寂。只有殿角漏雨滴入陶盆的“嗒…嗒…”声,固执地响着,敲打着每一个秦国人的心鼓。寺人和甲士们死死低着头,胸膛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屈辱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们的脖颈,越收越紧。

嬴渠梁的目光,死死地盯在案几上。

左边,是那碗他搅动了半天却一口未动的、散发着泥土和草根苦涩气息的野菜糊糊,灰绿色的表面映出他扭曲的倒影。

右边,是那十枚在昏暗殿宇中依旧金光刺眼、沉重得压弯案几的魏国金饼。

两者之间,横亘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一边是秦国摇摇欲坠的现实,另一边是魏国强权赤裸裸的嘲弄。

滴答…滴答…漏雨的声音清晰得如同丧钟。

公孙痤那圆润却冰冷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以免徒增伤亡,空耗贵国本就…嗯…不甚宽裕之资财。”

不甚宽裕?岂止是不甚宽裕!是山穷水尽!是国将不国!

一股无法形容的火焰,猛地从嬴渠梁的脚底首冲头顶!那火焰里燃烧着积压了数代的屈辱,燃烧着眼前这赤裸裸的羞辱,燃烧着对这片贫瘠土地、对这群嗷嗷待哺的子民、对自己无力回天的狂怒!那火焰瞬间烧毁了他所有的隐忍和克制。

“哐当——!”

一声刺耳的爆响,撕裂了死寂!

嬴渠梁猛地站起,他面前的榆木案几被他狂暴的动作带得向上一掀!那只盛着野菜糊糊的豁口陶碗,连同那十枚光芒刺眼的金饼,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扫落在地!

陶碗摔在冰冷的石板上,瞬间西分五裂!粘稠灰绿的糊糊溅射开来,星星点点地糊在那些滚落在地的金饼上,糊在光洁的金色表面,形成极其肮脏、极其刺眼的污迹。糊糊的残渣和金饼一起,在石板地上狼狈地滚动、碰撞。

整个大殿的空气凝固了。所有的寺人、甲士,如同被冻僵的鹌鹑,连呼吸都停滞了,惊恐万状地看着他们年轻的国君。公孙痤和他带来的魏国随从们脸上的倨傲瞬间凝固,被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取代。他们大概从未想过,这个贫弱之国的年轻君主,竟敢如此!

嬴渠梁站在倾倒的案几后,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地上那被污秽糊糊玷污的金饼,又猛地抬起头,目光如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在公孙痤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有些失色的脸上。

那目光里燃烧的怒火和决绝,让久经风浪的公孙痤也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嬴渠梁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每一个字都带着雷霆般的咆哮,在空旷破败的大殿里轰然炸响,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魏国!金饼!寡人不稀罕!拿回去!”

他猛地抬手指向殿外,手臂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告诉魏罃(魏惠王名)!西河之地,乃我大秦先祖披荆斩棘所辟!今日之辱,寡人刻骨铭心!来日方长,我大秦必亲取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如同利剑般刺破殿宇的压抑,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变法!给寡人变法!今日起!秦国!必须变法!不变!毋宁死!”

魏使的金车带着前所未有的仓惶离开了雍城,车轮碾过泥泞的声音都透着一股狼狈。

那十枚沾着野菜糊糊的金饼,被嬴渠梁下令如同丢弃秽物般扔在宫门口,成了秦国无声的宣言。屈辱的金光被泥土覆盖,但嬴渠梁眼中燃烧的火焰,却再也无法熄灭。

他把自己关在漏雨的书房里,三天三夜。案几上堆满了蒙尘的简牍——秦国历代积贫积弱、割地求和的记录,像一道道流血的伤疤。

赢虔、甘龙、杜挚这些宗室重臣轮番求见,声音或忧虑或激烈,被嬴渠梁一句“变法!唯变法!”死死挡在门外。他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昏暗的光线里来回踱步,脚下是冰冷的石板,头顶是滴水的茅草,每一次漏雨的“嗒嗒”声都像在抽打他的神经。

第西日清晨,雨势稍歇,一缕惨白的光线艰难地穿透云层和破败的窗棂。嬴渠梁猛地推开房门,脸上是熬出来的青黑,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却比之前更加炽烈、更加疯狂。

他对着肃立在门外、同样形容枯槁的景监嘶声下令,声音沙哑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度:“发求贤令!遍告天下!凡有奇计能强我秦者,寡人不吝裂土封君!秦国,己无退路!”

求贤令的简牍被快马加鞭送往列国,字字句句浸透着嬴渠梁的绝望与孤注一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