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湾镇图书馆闭馆铃响过三巡,铁栅门落下,走廊声控灯一盏盏熄灭。负一层尽头,林深掏出钥匙,打开一扇没有标识的灰色铁门。门后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密室,顶灯昏黄,像被岁月蒙了一层油纸。空气里混着旧纸、樟脑与微甜的潮味,仿佛一脚踏进了一只尘封多年的樟木箱。
闻笙跟在后面,风衣下摆扫过门槛,带起细微的灰尘。她把那枚裂纹纵横的怀表握在掌心,表蒙子在灯光下泛着暗哑的银光,像一面结霜的镜子。
“这里原本是档案库,后来漏水,就弃了。”林深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动墙上的影子。他拉开折叠桌,把一摞用防酸纸包好的册子、卷轴、照片依次排开——最上面一本,暗红色布面烫金,《囚时者日记》五个字己经剥落,只剩“囚”字剩半张脸。
闻笙把怀表放在桌角,金属与木面相触,发出极轻的“哒”。林深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把日记推到她面前。
“1901年6月23日,”林深戴上手套,指尖停在扉页,“钟楼脚手架坍塌,工匠周隐坠亡。尸体未寻获,遗物:工装一套、怀表一枚。”
闻笙翻开怀表后盖,内侧的齿轮纹与日记扉页的雕版印刷严丝合缝。她把表扣在纸上,轻轻一旋——
咔哒。
齿轮的缺口正对日记里手绘的钟楼剖面,像一把钥匙嵌进锁孔。
林深从抽屉取出一本硬皮笔记,封面贴着褪色的标签:钟楼研究·林岚。
“我母亲。”他声音很轻,“二十年前,她在这里做地方史整理,最后一份报告就是钟楼。”
闻笙抬头。
林深把笔记翻到最后一页,墨迹被水渍晕开,只剩一句话——
“逆钟需活祭,自愿者方可止跳。”
字迹急,末尾的“跳”字拖出一条长长的墨线,像被谁的手突然抽走。
“她失踪前夜,把这页撕下来,夹在日记里。”林深用镊子挑起一片薄如蝉翼的纸屑,“第二天,人就不见了。”
闻笙看见纸屑背面,印着极淡的指纹,像母亲最后抓住的求救信号。
两人把怀表放在灯光下,裂纹里的黑沙在纸面上投下细碎的影子。林深把日记翻到“事件纪要”一栏,对照怀表内侧的刻痕——
“钟楼基座首次渗黑沙,1901年6月20日。”
“怀表倒走,6月22日。”
“脚手架坍塌,6月23日。”
时间像被压缩的弹簧,每一次跳动都对应一次异常。
闻笙用放大镜对准怀表表蒙,裂纹深处,一粒黑沙缓缓旋转,像极小的行星。
“这些沙粒,”她低声,“和周隐尸检报告里提到的‘伤口残留黑色结晶’成分一致。”
林深点头,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黑白照片——放大后的结晶呈十二面体,表面刻着罗马数字Ⅰ至Ⅻ,与怀表裂纹内的沙粒分毫不差。
“关键在自愿。”林深把日记翻到下一页,指尖却突然停住。
那一页被什么东西啃噬过,边缘参差不齐,中央只剩一个焦黑的洞。
闻笙凑近,闻到一丝淡淡的铁锈与焦糊味。
“献祭需自愿”五个字,连同一整段规则,被彻底抹去,只剩纸纤维卷曲的焦黄边缘,像被火舌舔过,又像被黑沙腐蚀。
几乎同时,日记下方渗出一线极细的黑沙,像一条苏醒的小蛇,沿着纸纹蜿蜒。沙粒所过之处,墨迹迅速褪色,连纸张都变得透明。
林深猛地合上日记,掌心己是一片冰凉——黑沙在书脊上留下一道新鲜的蚀痕,像一条黑色的伤口。
“它们不想让我们看到规则。”闻笙用镊子夹起一粒黑沙,放在载玻片上。
显微镜下,沙粒表面布满细小的孔洞,孔洞深处是更深的黑,像无数张开的嘴。
林深把怀表倒扣在载玻片旁,黑沙突然静止,所有孔洞同时转向怀表,像一群被召唤的士兵。
“它们在回应。”闻笙声音发紧,“回应怀表里的东西。”
林深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铁盒,打开,里面是母亲失踪前留下的最后一件遗物:一枚铜质钥匙,钥匙柄焊着微型齿轮,齿尖发黑。
“钟楼地下室的钥匙,”他低声,“母亲说,钟楼不是建筑,是容器。”
闻笙把怀表放在钥匙旁,齿轮的缺口与钥匙的齿纹再次吻合,像两块拼图终于找到彼此。
咔哒——
极轻的金属碰撞,却让整个密室的温度骤降。
桌上的黑沙突然扬起,在空中凝成一行极细的字:
“名单第十三,自愿者。”
字迹像被风吹散的烟,眨眼消散。
林深把钥匙握在手心,指节发白:“母亲最后的研究笔记提到,钟楼每三十年开启一次‘逆钟’,需自愿者填补空缺,否则时间跳格,世界错位。”
闻笙把怀表贴在耳边,秒针不再倒走,却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黑沙在内部流动。
“祝小满的名字,”她低声,“在名单上闪了三次,每次出现,怀表就跳一格。”
林深点头,把母亲笔记翻到最后一页,那里贴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钟楼基座前,母亲抱着年幼的他,背景里,一个穿工装的男人背对镜头,手里举着同样的怀表。
男人的工装上,别着一枚小小的铜齿轮,齿尖发黑。
黑沙再次从日记边缘渗出,这次凝成一只极小的手,指向密室角落的保险柜。
林深走过去,输入母亲生日,柜门弹开。
里面只有一样东西:一张被黑沙半埋的纸片,纸片上写着——
“自愿者,得偿所愿,但代价为存在。”
字迹下方,是一枚极小的齿轮,齿尖发黑,与怀表、钥匙如出一辙。
闻笙把怀表、钥匙、齿轮并排放在一起,三件金属在灯光下泛着同一种暗哑的光,像被同一只黑手过。
“它们是一套,”她低声,“怀表记录,钥匙开启,齿轮锁死。”
林深把纸片翻过来,背面是母亲用铅笔写下的最后一句话:
“若钟楼再开,愿以吾名,换吾子平安。”
铅笔字被泪水晕开,像一朵褪色的花。
黑沙突然从三张纸片同时涌出,在空中凝成漩涡,漩涡中心,浮现一个模糊的人影——
长卷发,白裙子,背对而立。
闻笙心头一紧:祝小满。
人影缓缓转身,却是一张空白的脸,没有五官,只有一行极细的字刻在额头:
“自愿者,第十三。”
下一瞬,黑沙崩塌,像一场无声的沙尘暴,卷走了桌上三分之一的纸页,连同“献祭需自愿”的残句。
密室重归寂静,只剩怀表在桌角,裂纹深处的黑沙缓缓旋转,像一颗永不闭合的眼睛。
林深把母亲的铅笔屑、黑沙残渣、齿轮一起装进密封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如果我母亲当年的自愿,是为了让我不被选上……那现在,名单轮到了祝小满。”
闻笙把怀表扣在掌心,金属的冷意透过皮肤渗进血液:“也可能是我们。”
两人对视,灯光在眼底投下同样的阴影:
时间己错位,规则被抹去,自愿者尚未出现。
而钟楼,正在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