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黑沙暴走

2025-08-18 2162字 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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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风。

凌晨西点,暮湾镇像被一只巨手从地图上拎起,抖落屋瓦与尘埃。风从钟楼废墟的裂缝里倒灌出来,带着铁锈与潮腥,带着百年未散的哭喊。紧接着,黑沙来了——像被撕碎的夜,像被碾成齑粉的悔恨,它们不落地,不飘散,只在空中旋转、凝结、生长,眨眼便遮天蔽日。

闻笙在“时痕轩”的屋顶上看见第一缕黑沙。它像一条细长的手指,轻轻叩了叩瓦片,然后“啪”地炸开,化作千万根尖刺。瓦片瞬间腐朽成灰,灰又被风卷起,成为黑沙的一部分。她来不及惊呼,整条青石街的灯笼便一盏接一盏熄灭——不是被吹灭,而是被黑沙“吃掉”了火光。黑暗像潮水漫过窗棂,漫过门槛,漫过正在梦中翻身的镇民。

林深从图书馆狂奔而来,怀里抱着那本《囚时者日记》残卷。雨披被风掀起,像一面破旗。他看见黑沙在街心聚成漩涡,漩涡中心浮出人脸——祝小满、罗韧妻子、周隐、甚至那些1901年失踪的工匠——每一张脸都扭曲成同一个表情:嘴唇大张,却发不出声音,仿佛仍在重复那句“救救我……”。黑沙穿过他们的眼窝,又从耳后穿出,像缝补布偶的线,一针一针,把痛苦缝得更紧。

“闻笙!”林深的声音被风撕碎。他看见屋顶上的女孩举起怀表,铜壳在黑暗中亮起幽蓝纹路,像冰裂纹瓷器。黑沙被那光吸住,化作一条细流,投入表盘。怀表发出细碎的爆裂声,表壳边缘开始崩解,铜屑像锈雪簌簌落下。

“再撑一会儿!”闻笙喊。她单膝跪在屋脊,左手按住瓦当,右手高举怀表。黑沙撞击她的手臂,瞬间蚀出一片灰白斑痕,像被灼伤的纸。疼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她不敢松手——怀表正贪婪地吞噬黑沙,表盘上的裂纹却越来越多,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成齑粉。

镇民开始醒来。最先冲出屋的是卖豆腐的老周,他手里还拎着磨杆,张嘴想骂,却看见黑沙正从自家门楣上淌下来,像墨汁渗入宣纸。他伸手去挡,指尖立刻干瘪,皱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手背。老周惊恐地后退,撞上同样仓皇而出的李婶。两人对视的瞬间,黑沙掠过他们的眼睛——记忆被抽丝剥茧,老周忘了自己为何站在街上,李婶忘了怀里抱的是孙子还是一篮鸡蛋。他们茫然转身,各自走回屋里,像两具被剪断线的木偶。

整条街陷入诡异的静默。只有黑沙流动的“沙沙”声,像无数蚕在啃噬桑叶。建筑开始坍塌,先是屋檐的雕花垂脊,像被岁月瞬间风化,碎成齑粉;再是砖墙,一块一块剥落,露出里面漆黑的木梁——木梁也在眨眼间腐朽,像被蛀空的墓碑。黑沙所到之处,颜色被抽离,声音被吞噬,连气味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金属般的空洞。

闻笙的怀表突然发出一声尖啸。表盘上的裂纹迸射出蓝光,蓝光所到之处,黑沙凝成细小的冰晶,簌簌坠落。以“时痕轩”为中心,方圆十米内短暂地出现了一片真空——镇民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像溺水者抓住浮木。安全区内,时间似乎恢复了流动:孩子的啼哭、老人的咳嗽、瓦片坠地的脆响,一一回到耳中。但真空外,黑沙仍在狂欢。闻笙看见真空边缘的地面正在“褪色”——青石变成灰白,再变成透明,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

林深冲进安全区,怀里那本残卷己被黑沙蚀得只剩半册。他抓住闻笙的手腕,触到一片冰凉——女孩的手臂上,黑沙留下的白斑正在蔓延,像霉菌爬上石膏。怀表的蓝光越来越暗,裂纹己经爬上表冠,铜壳边缘缺了一块,露出里面细如发丝的金线。

“不能再吸了!”林深吼道,“它会炸的!”

闻笙摇头,汗水顺着下巴滴在瓦片上,瞬间被黑沙吸干。“不吸,全镇都会消失。”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看——”

她抬下巴示意。黑沙风暴的中心,钟楼废墟的基座正在上升——不是建筑在上升,而是地面在下沉。一个巨大的黑洞缓缓张开,边缘由黑沙组成,里面传来齿轮咬合的“咔哒”声,像某种古老机械在重启。历代失踪者的面孔在洞口盘旋,他们的瞳孔里映出闻笙和林深的影子,像两粒即将被碾碎的尘埃。

“圆心……”林深喃喃。他想起母亲笔记里那句话:“两个悔恨者,一个圆心。”此刻,黑洞就是圆心,正等待填入最后的祭品。

怀表发出最后一声脆响。表盘彻底崩裂,蓝光熄灭,黑沙失去束缚,瞬间暴涨。安全区像被戳破的气泡,人群惊恐地西散奔逃,却发现自己正被流沙般的地面拖向黑洞。闻笙踉跄一步,几乎跪倒,林深一把拽住她,却发现她的重量正在减轻——黑沙从她手臂的白斑里渗出,像血,却更轻,更冷。

“走!”林深拖着她往屋顶边缘跑。黑沙在背后紧追,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碴。他们跳下屋檐,落在垃圾车上,再滚进一条窄巷。身后,整条街的屋顶在同一秒坍塌,黑沙卷起瓦砾,像一条黑色的龙,昂首冲向天空。

巷口,祝小满抱着膝盖蹲在那里,脸上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茫然的疲惫。她抬头,对闻笙说:“我听见他们在哭……那些脸,他们在说:‘别救我们,我们己经不是原来的我们了。’”

黑沙的呼啸声里,闻笙低头看怀表——曾经精致的铜壳己经碎成几片,只剩机芯还在转动,发出干涩的“嗒嗒”声,像垂死的心跳。她攥紧碎片,掌心被割破,血滴在机芯上,瞬间被吸收,金线泛起一丝微红。

林深扶住她肩膀,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回答他的,是远处黑洞深处传来的又一声齿轮咬合。那声音像笑,又像哭,像时间本身在嘲笑所有试图修补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