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怀表钥匙

2025-08-18 2844字 6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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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最深的时候,雨声停了。

灯泡的钨丝因电压不稳而微微发抖,光斑在桌面跳动,像一颗临时起搏的心脏。

闻笙把怀表放在黑色吸光布上,镊头灯首射表壳裂口,碎玻璃折射出的光刺进瞳孔,她却连眼睛都没眨。

“再给我一把二号螺丝刀。”

她说。声音轻,却有股不容拒绝的锋利。

林深把工具递过去,指尖碰到她手背——冰得吓人。

他这才发现,她右手虎口处多了一道蛛网状的灰线,从皮肤下透出,像干涸的河床。那是黑沙在血管里筑堤。

表盖被撬开的瞬间,一股极淡的潮味涌出来,仿佛有人把旧仓库的霉气压缩进了金属。

齿轮组比想象中复杂:三层塔式结构,最外层负责倒转,最里层负责静止,而中央——

中央空着一个圆孔。

孔径恰好与图纸上周隐标注的“圆心”一致:七点三毫米,深二点一毫米,边缘有细密的螺纹。

最靠近圆孔的齿轮侧面,用激光微雕着一行几乎不可见的小字:

“MEMORIAE PORTAT.”

拉丁语。

闻笙低声翻译:“记忆承载。”

林深凑过去,呼吸喷在金属上起了一层雾。

“也就是说,这个孔,原本该填进‘某段记忆’?”

“不是某段。”闻笙用镊子尖轻敲圆孔边缘,“是最悔的那段。”

她抬眼,灯影把她的睫毛拉得老长,像两把黑色的尺子,在丈量某个看不见的边界。

实验方案在十分钟内被写下。

工具:

1. 记忆提取仪——其实是老式留声机的唱臂改装,尖端焊了根中空的银针;

2. 情绪共振液——林深从图书馆地下室翻出的三瓶“1901年蒸馏水”,瓶底沉着黑沙;

3. 一枚铜胚,尺寸与圆孔吻合,表面刻有同样的微雕文字。

步骤:

将铜胚置入圆孔,用银针抽取记忆,注入铜胚,观察怀表反应。

风险:未知。

代价:未知。

林深在记录本的最后一行写下:

“倒计时剩余:71小时。”

然后他把笔帽咬得变形。

记忆提取比想象中疼。

银针贴住闻笙太阳穴时,她没躲,只是睫毛颤了一下。

共振液被加热到三十七度,滴在针尾,瞬间被吸进管道。

空气里弥漫起微咸的味道,像泪水煮沸后的蒸汽。

留声机的唱盘开始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

第一幅画面跳出来:

——父亲蹲在时痕轩的柜台后面,把一只坏掉的怀表递给她。

“阿笙,修好了,它就是你的了。”

那是她十岁生日,阳光穿过橱窗,把父亲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画面只持续了三秒,便被黑沙侵蚀,金边碎裂,阳光变成灰雪。

闻笙的额头渗出冷汗,呼吸变得短促。

“继续。”她咬牙。

第二幅画面:

——父亲站在钟楼基座前,背对人群,肩膀垮得像被抽走了骨头。

他手里握着同一只怀表,表盖打开,齿轮倒转,发出细微的、垂死的咔哒声。

他回头,看向人群之外的闻笙。

嘴唇开合,没有声音,但她读懂了:

“别过来。”

画面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铜胚在圆孔里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有一滴极小的水珠落进深井。

怀表的秒针猛地倒跳一格,停住。

桌面上的座钟却开始逆转,指针疯狂倒转,发出哗啦哗啦的金属雨声。

回溯开始了。

但不是世界回溯,而是记忆回溯。

闻笙看见自己站在钟楼广场,人群像潮水一样倒退。

雨点向天空升去,碎玻璃重新拼合,祝小满的眼泪回到眼眶。

时间倒退了十七分钟——那是父亲把怀表塞进她掌心的瞬间。

她伸出手,想抓住父亲的袖子,指尖却穿过幻影,只抓到一把冰冷的空气。

下一秒,所有画面像被抽走底片的幻灯,骤然熄灭。

灯丝啪地一声,灭了。

工作室陷入黑暗。

闻笙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像溺水者刚被拖上岸。

她下意识去摸太阳穴,银针己经脱落,皮肤完好,却留下一个细小的、铜色的圆点。

“成功了吗?”林深的声音在黑暗里发抖。

手电亮起,光束落在怀表上。

铜胚不见了。

圆孔被填满,表面平滑得像从未存在过缝隙。

秒针开始正转,每走一格,就发出一声极轻的“嗒”,像婴儿的第一下心跳。

但闻笙的脸色却瞬间惨白。

“我不记得了。”

她声音发干,“我不记得……父亲把怀表给我的那天。”

林深的手电晃了一下。

“哪部分?”

“全部。”

她捂住额头,指节泛青,“我只记得他给了我怀表,可那天阳光什么样、他穿什么颜色衬衫、我有没有笑——全没了。”

她抬头,瞳孔里浮起一层雾,像被擦掉的胶片。

代价远不止于此。

林深卷起左臂袖子,倒计时纹身原本是黑色沙粒,此刻却开始泛红。

沙粒排列成两个清晰的汉字:

“周隐”。

它们在皮肤下游走,像一群饥饿的蚂蚁。

每移动一次,倒计时数字就跳减一小时。

71、70、69……

林深的手腕开始发烫,像被烙铁抵住。

“它在加速。”

他声音发哑,“因为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

“周隐的记忆。”

他低头,纹身下方浮现出一幅极淡的影像:

——1901年的钟楼工地,年轻的周隐把铜胚放进圆孔,转头对身旁的镇民说:

“记住,黑沙只认最悔之人。”

影像只持续了两秒,便像被风吹散的烟。

但林深己经明白:

倒计时不是怀表的,是他的。

当数字归零,他将成为下一个铜胚。

怀表在桌面轻轻震动。

铜质表面开始渗出极细的黑沙,沙粒在空中自动排列,组成一行微缩的文字:

“记忆己收,罪未偿。”

文字消散,怀表归于平静。

闻笙伸手去碰,指尖刚碰到表盖,一股电流般的刺痛顺着指骨窜上肩膀。

她猛地缩手,发现指腹多了一道铜色纹路,像电路板上的导线,一路延伸进袖口。

“它在标记我。”

她低声说,“就像标记你一样。”

林深把怀表合起,放进防静电袋,拉上拉链。

动作很轻,像在给炸弹系安全带。

“我们得在倒计时结束前,找到真正的最悔之人。”

他说,“否则——”

他没说完,但两人都清楚结局。

闻笙把工具一件件收回抽屉,最后关上灯。

黑暗里,只剩怀表在袋子里发出极轻的、近乎幻觉的“嗒”。

那是时间的心跳,

也是死亡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