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教堂的穹顶塌了半边,雨水顺着裂口淌下,在石阶上敲出零乱的节拍。祭坛上的圣母像缺了左臂,断口处积着黑沙,像一道凝固的血痂。闻笙把唯一一盏煤油灯放在长椅中央,火光被穿堂风吹得东倒西歪,映出两人摇晃的影子。
林深靠在祭坛侧壁,用匕首削下一截断木,权当火把。火星迸溅,照亮他腕间那串倒计时数字——00:03:17,数字边缘己开始模糊,像被水晕开的墨迹。闻笙把怀表摊在掌心,表盖裂了,蓝光从缝隙漏出,照得她指骨发青。
“我从来没打算瞒你到最后。”她先开口,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盖过,“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父亲,就是钟楼第一任囚时者。”
林深削木的动作停住,匕首尖在木头上刻出一道深深的凹痕。他抬头,目光穿过火光,首首落在闻笙脸上:“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周。”闻笙把怀表翻过来,表底刻着一行小字:Z.Y. 1901.07.14。那是她父亲的姓名缩写和钟楼竣工日。“我拆开表壳,看见这个,才确定父亲当年不是失踪,而是自愿走进圆心。”
她顿了顿,指尖在刻痕上,像在抚摸一道旧疤:“他留下最后一句话——‘若钟楼再响,替我选择’。”
火光跳动,映出她眼底未落的泪。林深沉默片刻,把火把插在祭坛裂缝里,走到她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年幼的他,被母亲抱在怀里,背景正是钟楼前的广场。母亲穿一件藏青旗袍,发尾别着铃兰,笑容温柔。
“我母亲不是失踪。”林深的声音哑得厉害,“她研究钟楼,发现规则漏洞,为了让我不被标记,自己走进夹层,成了囚时者。”
他把照片翻过来,背面写着一行钢笔字:
“深儿,勿寻。母以时间为牢,护你自由。”
落款日期,正是钟楼第一次异常跳格那天。
两人对视,雨声忽然变得很远。火光在他们之间投下一道摇晃的屏障,像一条无法跨越的河。
怀表忽然发出“嗒”一声轻响,像心脏漏跳一拍。蓝光暴涨,表盘中央竟分裂出两根指针:一根逆时针疯转,一根纹丝不动。两根指针之间裂开一道细缝,缝里渗出黑沙,沙粒在空中凝成两个汉字: 拯救
下一瞬,汉字碎成粉尘,重新拼成:牺牲
闻笙指尖一抖,怀表差点落地。林深伸手接住,掌心立刻被蓝光灼出一道焦痕。他却没松手,反而把表举到火光前,眯眼细看——
静止的指针末端,刻着“林深”;
倒转的指针根部,刻着“闻笙”。
“二选一?”他苦笑,“还是两个都选?”
闻笙没回答,她忽然抓住林深手腕,把他拖到祭坛后方。那里有一扇被铁链锁住的木门,锁孔锈死,却从门缝里透出暗红的光。她把怀表贴在锁孔上,蓝光像钥匙,铁链应声而断,门吱呀开启。
门后是一间极小的忏悔室,墙上挂满了怀表——
足有上百枚,表盘统一刻着一个日期:1901.07.14。
所有指针都停在11:59,只差一分,却永远迈不过去。
忏悔室正中央摆着一本摊开的册子,封面烫金:
《囚时者名册》
册子最新一页,空白处浮现两行血字:
候选:林深
替补:闻笙
字迹像刚写上去,血珠顺着纸页滴落,在地面汇成小小一滩。血泊里浮起第三行字:
倒计时:00:02:58
林深伸手去撕那页纸,指尖刚碰到,名册突然暴涨,纸页哗啦哗啦翻动,像被狂风掀起的海浪。每一页都写着人名,字迹从工整到潦草,最后只剩黑沙压出的凹痕。翻到最后一页,两人同时僵住——
最后一行,赫然是他们自己的名字,并排而立,像一对被钉在纸上的囚徒。
钟声就在这时响起。
不是钟楼,而是他们脚下——
黑沙从地砖缝隙喷涌,凝成一面巨大的钟面,钟面没有指针,只有一圈惨白的数字,从00:02:58开始倒数。
每一声“滴答”,地面便下沉一寸,像整座教堂正在坠入深渊。
祝小满的虚影在黑沙钟面中央浮现。
她不再是失踪那夜的校服模样,而是穿着一袭褪色的白裙,裙摆被黑沙撕成碎片,像一面被风撕烂的帆。她仰起头,目光穿过两人,看向穹顶裂口外的雨夜。
“……来不及了。”
她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回声,“钟楼己经选好下一个囚笼。”
虚影抬手,指向怀表——
两根指针同时断裂,倒转的那根化作黑沙,静止的那根化作光丝,沙与光在空中纠缠,凝成一把双刃剑,剑刃一面刻着“林深”,另一面刻着“闻笙”。
剑柄悬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法回避的选择题。
雨忽然停了。
穹顶裂口透下一缕月光,冷白得像刀。月光落在名册上,血字开始褪色,倒计时却加速跳动:
00:00:07
00:00:06
林深先动了。他伸手握住剑柄,光丝灼得掌心冒青烟,他却没松手。
“我母亲替我进过一次囚笼。”他哑声道,“这一次,换我。”
闻笙却按住他手背,指尖冰凉:“我父亲把怀表留给我,就是让我做选择。不是你。”
两人僵持,剑刃在黑沙与月光之间颤抖,发出细微的嗡鸣。倒计时跳到最后一秒,整把剑忽然碎裂,光丝与黑沙同时炸开,化作漫天星屑——
星屑落在名册上,血字被一点点抹去,最后只剩两个名字:
林深
闻笙
名字下方,出现一行极淡的新字:
“共同承担,或共同湮灭。”
黑沙钟面开始崩裂,裂缝里涌出刺目的白光。白光中,两人看见钟楼真正的圆心——
一座巨大的齿轮组,中央悬着一枚空缺的齿轮槽,槽形与他们手中碎裂的剑柄完全吻合。
祝小满的虚影最后一次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
“填满圆心,才能停止。”
她伸出手,掌心躺着一粒黑沙与一缕光丝,沙与光在她指尖缠绕,像一条永不停歇的莫比乌斯环。
倒计时归零的瞬间,整座教堂剧烈震动,穹顶碎石簌簌落下。
林深抓住闻笙手腕,在崩塌前一刻,把碎裂的剑柄按进齿轮槽——
咔哒。
齿轮咬合,黑沙与光丝同时被吸入,钟面数字定格在00:00:00。
白光炸裂,一切归于黑暗。
很久以后,雨声重新响起。
废弃教堂只剩半堵墙,祭坛上的圣母像完好无损,怀表静静躺在她脚边,表盖闭合,蓝光熄灭。
齿轮槽里,只剩一枚小小的齿轮,齿轮上并排刻着两个名字:
林深
闻笙
齿轮缓缓转动,每转一圈,两个名字便交错一次,像心跳,又像呼吸。
远处钟楼传来最后一声钟响——
悠长,沉重,却不再倒走。
黑沙从地底涌出,凝成祝小满的虚影,她站在雨里,对教堂方向轻轻点头:
“轮到你们了。”
虚影消散,雨幕中,怀表表盖无声弹开,两根新生的指针——
一根顺时针,
一根逆时针——
同时指向午夜十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