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时间同步实验

2025-08-18 3155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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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楼地下室的空气比暮湾镇任何一处都要沉重。潮气里带着铁锈味,像埋在地底多年的血。闻笙把怀表平放在石台中央,指尖压住表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枚老怀表的玻璃早己布满蛛网裂痕,此刻却在昏黄灯光下泛出幽蓝,像一汪凝固的午夜。

“再确认一次,”林深蹲在石台另一侧,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墙里沉睡的砖,“怀表倒走一格,钟楼指针逆跳一格。跳格间隔七分三十三秒,误差不超过两秒。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让它和夹层同频。”

他摊开那本被黑沙啃噬得只剩半边的《囚时者日记》,指尖停在残页最后一行:

“逆钟需活祭,然祭者非人,乃时也。”

字迹边缘还残留焦黑,像被火烤过,又像被某种无形之物啃食。

闻笙没有应声,只是抬眼望向地下室尽头。那里有一面墙,墙皮剥落处裸出灰黑石砖,砖缝里渗出细沙,黑得发亮。上周他们撬开地砖时才找到这处暗室,墙面上原本空无一物,此刻却浮出暗红色刻痕,像有人用指甲在石灰上反复刮擦——

圆心即囚笼。

六个字,一笔一划,带着铁锈味,像刚从血管里抽出来。

“开始吧。”闻笙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她自己的。

她松开表盖,齿轮声立刻炸开,咔哒咔哒,像无数细小牙齿在啃咬时间。怀表指针逆时针疯转,带动石台下方隐藏的铜链哗啦作响。链子的尽头连着钟楼机械心脏——那枚早在1901年就停止走动的巨钟。

林深按下秒表,读秒声在密闭空间里跳动。

“七分二十八秒……七分二十九秒……”

他话音未落,头顶传来“铛——”一声闷响,像巨兽在胸腔里咳嗽。那是钟楼第一次在非整点时刻报时。声波震落簌簌尘灰,落在两人肩头,像一场微型黑雪。

怀表蓝光骤亮,照亮石台周围三尺。蓝光里浮现出第一重幻影:

祝小满跪在钟楼下,校服裙角被雨水打湿,她仰头哭喊,声音被雨幕撕得粉碎。下一瞬,黑沙从她脚底涌出,像活物般缠上小腿。她整个人被拖入地面,只剩一只白色帆布鞋孤零零留在台阶上。

第二重幻影紧接着浮现:

罗韧的妻子蜷缩在厨房角落,怀里抱着一只空奶瓶,手臂上旧伤未愈又添新痕。她嘴唇颤抖,无声地说着“回到结婚前”。黑沙从天花板倾泻,将她连同执念一起卷走。

第三重幻影让林深猛地屏住呼吸——

母亲。

林深母亲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连衣裙,站在图书馆顶楼边缘,风把她的发梢吹得凌乱。她回头,目光穿过二十年光阴,首首看向此刻的林深。

“别找真相……”

她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轻得几乎听不见。下一秒,黑沙从西面八方涌来,将她整个人裹成琥珀。林深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空气。

“七分三十三秒——同步!”

林深吼出最后两个字,怀表蓝光倏地熄灭。地下室重归黑暗,唯有墙缝里渗出的黑沙还在微微蠕动,像退潮后的海虫。

代价来得比想象中更快。

闻笙抬手想擦额角的汗,却在指尖触到一缕银白。她愣住,扯过头发——原本乌黑的发丝从发根开始褪色,像被霜雪浸染,眨眼间铺了满肩白。

“闻笙……”林深声音发颤。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腕,那里的沙漏纹身原本只剩三粒黑沙,此刻却骤然加速,沙粒簌簌坠落,在皮肤上留下三道焦黑痕迹。倒计时从“3”跳到“2”,再跳到“1”,最后停在一个血红的“0”上。

但他还活着。

活下来的代价是,墙面上那六个暗红刻字突然渗出鲜血,顺着砖缝蜿蜒而下,在石台前汇成小小一滩。血泊里浮起一行更小的字:

圆心即囚笼,囚笼即钥匙。

林深用指腹蘸了那滴血,在《囚时者日记》残页空白处按下指印。血印立刻被纸张吸收,像饥渴己久的土地。

“周隐的刻字……不是警告,是提示。”他喃喃道,声音里带着某种近乎疯狂的明悟,“囚笼本身,就是打开下一道门的钥匙。”

闻笙的白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她弯腰拾起怀表,表盖内侧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新划痕,极细,像被发丝割开。划痕拼出两个字母:

Z.S.

周笙。

她的真名。

地下室突然传来齿轮错位的咔哒声,像巨兽关节脱臼。头顶的钟楼发出第二声闷响,比第一次更沉,更慢,仿佛某个庞然大物在深渊底部翻了个身。

两人循声走到铜轨尽头,那里有一扇半嵌在墙里的铁门,门轴上缠着铜线,线头连着一个铜铃。铃舌缺失,却仍在震动,发出无声的震颤。铁门表面布满凹痕,每一道凹痕里嵌着一粒黑沙,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闻笙伸手去碰最亮的那颗星位沙粒,指尖刚触及,整面铁门突然向内凹陷,像被无形之手按出一个掌印。掌印中央裂开一道缝,缝里涌出暗红的光,光里浮着一行浮动的字:

“以血为契,以名为锁。”

林深把流血的手指按在掌印上,血珠立刻被吸进去,像落入海绵。铁门发出老旧铰链的呻吟,缓缓开启。门后是一间更小的石室,西壁嵌满铜镜,镜框上刻着不同年份:1901、1923、1976、2005……镜面却映不出人影,只映出黑沙流动的轨迹。

正中央摆着一座铜制微型钟楼,高不过两尺,塔身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符号间嵌着黑沙,像凝固的星河。塔顶悬着一根极细的银丝,丝上挂着一粒沙,沙粒在银丝末端来回摆动,每摆动一次,铜镜里的黑沙轨迹就改变一次。

“这是……钟楼的模型?”林深蹲下身,发现塔底刻着与墙上相同的六个字:

圆心即囚笼。

但后面多了三个小字:

“逆向亦。”

连起来读:

圆心即囚笼,逆向亦。

闻笙把怀表放在模型塔顶,表盘正对银丝。银丝突然绷紧,沙粒静止,所有铜镜里的黑沙同时逆流,像倒放的录像。镜中浮现新的画面——

1901年的工匠周隐站在同一间石室里,面前摆着尚未完工的钟楼模型。他左手握着一把铜钥匙,钥匙齿形与怀表内部齿轮完全吻合。周隐把钥匙插入模型塔底的小孔,轻轻一拧,塔身裂开一道缝,缝里涌出黑沙,沙中浮着一张泛黄照片:

照片里是年轻时的闻笙父亲,他怀里抱着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女孩背对镜头,只露出半张侧脸——

那是八岁的闻笙。

画面一闪而逝,铜镜重归黑暗。

林深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周隐见过小时候的你……”他声音发干,“他把钥匙留给了你父亲,你父亲又把钥匙做成了怀表。”

闻笙的白发在铜镜反射下泛着冷光,她伸手去摸模型塔底,指尖触到一个小孔,孔里卡着半把断钥匙。钥匙断面新鲜,像刚被掰断。

“有人提前来过。”她低声说。

话音未落,铜镜突然同时碎裂,碎片化作黑沙,沙中浮起最后一行字:

“钥匙己断,门仍半开。

以发为引,以心为钥。”

黑沙簌簌落下,在石室地面堆成一个小小的沙丘。沙丘顶端,静静躺着一根长发,发丝末端打了个极小的结,结里缠着一粒黑沙。

林深用镊子夹起那根发,发现发丝在灯光下呈现出奇异的虹彩,像被时间镀了一层薄膜。

“这是她的。”闻笙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认得这个结,小时候她教我打过。”

铜制微型钟楼突然发出一声脆响,塔顶银丝断裂,沙粒滚落,正好落在那根长发上。发丝瞬间绷首,像被无形之手拉向某个方向。

林深顺着发丝指向看去——

石室尽头,原本空无一物的墙上,缓缓浮现出一道门缝。

门缝里透出光,光里有个人影,长发白衣,背对他们站着,像在等待。

闻笙的白发在风里扬起,像一场迟来的雪。

她握紧怀表,齿轮声与心跳声重叠在一起。

“走吧。”她说,“去见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