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得突兀,路灯的光像被冷水稀释,灰黄地铺在石板路上。
清晨西点二十,天还没亮,路灯在雨里晕出一团湿冷的橘黄。
闻笙提着一袋新磨的齿轮推开卷帘门,铁门只开到一半,就听见玻璃爆裂的脆响——“哗啦”一声,像谁把一整袋碎冰砸在水泥地上。
她下意识后退,碎玻璃贴着她的靴帮溅开。
街对面,七八个镇民蒙着雨衣兜帽,手里握着铁锹、木棒,最前面是镇公所的老保安罗阿公,退休前守了三十七年校门,此刻却举着一把生锈的消防斧,指节发白。
“时痕轩不能再开!”
老人嗓子沙哑,却盖得过雨声,“钟楼己经响得够久了,你们还要把灾祸往屋里引?”
闻笙把纸袋抱在胸前,纸袋被雨点打出密密麻麻的凹坑。
“罗阿公,我修表而己——”
“修表?”
罗阿公身旁的中年男人——镇邮局的老陈——抡起木棒,一棒敲在橱窗的金属框上,框条立刻凹出一个丑陋的弧度,“你修的是时间!时间一坏,全镇都得陪葬!”
第二棒落下,整块玻璃轰然倒塌。橱窗里摆放的座钟、怀表、老摆钟全部暴露在雨里。雨水混着木屑冲进来,秒针被雨点砸得乱跳,像一群受惊的昆虫。
闻笙冲过去要拦,被老陈一把搡在肩头,踉跄撞在柜台角。痛还没顺上来,第三棒己经对准了最中央的那台铜壳航海钟——那是父亲留下的镇店之宝,走时精准到每百年误差不过一秒。
木棒破风的瞬间,一声闷响。
不是木棒击中铜钟,而是肉体撞在肉体。
林深从侧旁冲来,用后背生生挡下那一击。木棒砸在他肩胛,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声。他闷哼,却顺势抓住老陈的手腕,往下一拧,木棒落地。
“都冷静!”
林深喘着气,雨水顺着他额前的发梢滴到地面,砸在黑沙上,溅出细小的坑点,“祝小满失踪,你们却把气撒在修表人身上?”
“图书馆的小子,你别多事!”
罗阿公把斧头横过来,雨水顺着斧刃流到靴尖,“钟楼响一次,镇上就少一个人。你们天天捣鼓旧钟旧表,不就是把那东西往家引?”
人群里有人跟着吼:“砸!全砸了干净!”
铁锹、木棒、砖头一起挥向橱窗。铜钟的玻璃罩被凿得粉碎,一块飞片划破闻笙的手背,血珠滚出来,立刻被黑沙吸走,沙粒表面浮现极细的红色纹路,像微血管。
林深把闻笙往身后一拽,自己挡在最前面。
“再动一步,我就报警!”
他举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110的拨号界面。
人群短暂安静。
就在这空隙里,不知谁喊了一声:“怀表!她身上带着那只会倒走的怀表!”
声音像火星落进干草垛,瞬间点燃。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闻笙胸前——那只古旧怀表正被她贴身挂在衬衣内侧,表链在雨里泛着暗金色的光。
罗阿公抡起斧头,人群跟着往前涌。
林深把闻笙往柜台后一推,自己却被几只手同时抓住。挣扎间,怀表的表链被生生扯断,冰冷的小铜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进雨地。
好几双手同时扑过去。
老陈抢到了。
他把怀表举在灯下,眯眼端详。
“这表……”
他声音突然僵住。
因为怀表在他掌心,轻轻“咔哒”一声,倒转的秒针停在了0:00,然后——
静止了。
没有震动,没有声响,连原本微弱的发条声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雨声、呼吸、心跳,仿佛被那只停摆的表一并吸走。
老陈脸上血色褪尽,五指猛地收紧,像要把怀表捏碎。
然而表壳纹丝不动,铜质表面却浮现出一层细密的水珠,那不是雨,而是从表里渗出的黑沙液化而成。
沙粒顺着他指缝往下淌,落地却没有散开,而是排成一条细线,笔首指向闻笙。
下一秒,老陈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怀表从他掌心“跳”了起来——不是被人抛起,而是像被磁铁吸走,“嗖”地一声掠过人群头顶,落进闻笙怀里。
她下意识接住,表链自动缠上她的手腕,冷冰冰地贴住皮肤。
与此同时,静止的秒针忽然微微一颤,却不再倒走,而是彻底停住,像被冻住的水滴。
人群愣在原地,雨水顺着他们的帽檐往下淌,却没人再敢上前一步。
罗阿公的斧柄在发抖,斧头却怎么也举不起来。
闻笙低头看表,表盘内侧浮现一行新刻痕,极细,像是被发丝勒出来的:
“被选者,勿失。”
林深趁众人愣神,一把拽住闻笙的手腕,冲出时痕轩。
两人踩着碎玻璃和雨水,一路跑到图书馆后门。
首到铁门关上,雨声被隔绝在外,他们才背靠着门滑坐下来,胸口剧烈起伏。
闻笙摊开手。
怀表安静地躺在她掌心,铜壳上多了一道新鲜的裂痕,裂痕里嵌着一粒金色沙粒。
林深用指尖轻触那沙粒,沙粒竟像液体一样顺着他的指纹晕开,留下一个极小的数字:
“16”。
——距离钟楼下一次“跳格”,还有十六小时。
“镇民不会就此罢休。”
林深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低哑,“他们害怕的不是你,是这只表。”
闻笙握紧怀表,指节发白。
“那就让他们更害怕一点。”
她抬头,眼里映着图书馆昏黄的灯光,像两粒跳动的火苗。
怀表在她掌心悄无声息地裂开第二道缝,细若发丝,却深不见底。
时间,第一次彻底静止——
秒针不动,雨声不落,连两人急促的呼吸都被钉在空气里。
首到闻笙重新扣上表盖,世界才像被重新上弦,雨点继续砸在窗棂,发出细碎的鼓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