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钟楼地下室入口

2025-08-18 2408字 4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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霉苔顺着石阶往下爬,像一条不肯回头的黑河。闻笙把风灯举高,光圈在潮湿的墙壁上颤抖,照出一扇矮门——门板被潮气泡得发胀,铜铰链锈成褐斑。林深跟在后面,手指在门边摸索,指尖触到一道冷而细的凹痕,像被利器反复刻过。他把灯再移近,才发现那不是划痕,而是密密麻麻的名字,一行挨一行,深深浅浅,像被谁用指甲、用刀尖、用绝望,一笔一笔凿进石里。

“周隐……罗韧……许杏……”林深低声念,声音被阴冷的石壁吞得只剩气音。每一个名字都对应一个失踪年份,最后那行新得刺眼,石屑还来不及被潮气染黑——

祝小满。

闻笙的呼吸在那一瞬停住,仿佛有人掐住了她的喉咙。她下意识去摸口袋,怀表在掌心剧烈震颤,像一颗被倒吊的心脏。黑色裂纹从玻璃中心炸开,指针逆走,咔哒咔哒,每一次跳动都比前一次更急、更响,像要挣脱金属牢笼。闻笙的手指被震得发麻,指节发白,却怎么也按不住它。

“它要裂了——”她哑声提醒。话音未落,怀表发出一声极轻的“叮”,表盖弹开,一缕黑沙从缝隙里漏出来,落在石阶上,像被剪断的影子。黑沙一碰到空气便迅速扩散,沿着那些名字游走,眨眼间填满了所有凹痕。祝小满三个字被黑沙灌得鼓胀,像要从石壁里浮出来。

林深猛地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冷的墙。他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那是二十年前的雨夜。母亲穿着旧毛衣,袖口被雨水洇出深色痕迹。她蹲在他面前,手指冰冷,却死死扣住他的肩:“别找真相,林深,别找……”雷声滚过屋顶,母亲的眼睛在闪电里亮得吓人,声音却低得几乎听不见,“有些门,一旦推开,就再也关不上……”

画面像被撕碎的底片,一闪即灭。林深踉跄了一下,额头抵在粗糙的石壁上,呼吸滚烫。他听见自己心跳擂鼓一样撞着耳膜,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远。他抬手摸脸,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你看见了?”闻笙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轻得像怕惊动什么。她没问看见什么,却笃定他看见了。林深点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闻笙把风灯递给他,自己蹲下去,指尖在黑沙上轻轻一碰。沙粒立刻像活物一样缠住她的指腹,冰冷、黏腻,带着细微的电流。她没缩手,反而顺着黑沙的流向,摸到门缝下方一个几乎被苔藓盖住的凹槽。

“这里。”她低声说。凹槽里嵌着一块铜片,铜片边缘磨得发亮,显然被反复撬动过。闻笙用指甲抠了抠,铜片松动了。她看一眼林深,林深把灯举高,光圈里,铜片背面刻着细小的齿轮纹,纹路的尽头是一个极小的圆孔,形状与怀表背面的凸起完全吻合。

闻笙把怀表翻过来,对准圆孔,轻轻一按。咔哒。铜片弹开,门轴发出一声干涩的呻吟,矮门向内退开一条缝。一股更冷的空气从缝隙里涌出来,带着铁锈、尘土、还有某种说不清的甜味,像放久了的雨水。风灯的光被黑暗一口吞掉,只剩豆大一点橘黄,在两人脚下摇晃。

他们屏息,一前一后踏进门槛。地下室比想象中深,石阶向下盘旋,像一条被折进地心的骨头。墙壁上的名字没有停,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像潮水倒灌。黑沙在脚下流动,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林深数着台阶,数到第十七阶时,黑沙忽然静止,所有声音同时消失。

黑暗里,一个女声轻轻响起,带着潮湿的哭腔,又像在笑。

“你们……”那声音说,“也想重新开始吗?”

闻笙的怀表在这一刻彻底停摆,指针指向十二点零七分——那是钟楼最后一次正常报时的时间。林深手里的风灯倏地灭了,黑暗像一块厚重的绒布,把他们裹得严严实实。然而黑暗并非空无一物,他们能感觉到某种视线,正从西面八方凝视过来,带着潮湿的温度,像刚从井底捞起的月亮。

林深摸索着去碰闻笙的胳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他听见自己心跳,听见闻笙心跳,听见黑暗深处,有另一颗心跳——不,是许多颗,层层叠叠,像潮水拍岸,像人群鼓掌。那些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最后汇成一句低语,贴着耳廓滑进来:

“重新开始……要付代价的。”

黑沙忽然扬起,像被无形的手搅动。风灯啪的一声重新亮起,光圈里,祝小满站在台阶尽头。她穿着失踪那天的蓝校服,领口别着银色校徽,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她的眼睛黑洞洞的,没有反光,像两口被掏空的井。她抬手,指尖滴着黑沙,沙粒落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玻璃珠滚过瓷盘。

“我许愿了,”她说,声音轻得像风,“我想回到高考前……”她笑了笑,嘴角裂到耳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他们让我回来了,可我没带时间回来。”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黑沙在她指缝间流动,像一条细小的河,“你们呢?想回到什么时候?”

闻笙的喉咙发紧,她想说“不”,却发现声音卡在气管里,只剩嘶哑的气音。林深握紧风灯,指节泛白。祝小满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游移,最后落在怀表上。停摆的指针忽然轻轻一跳,逆走一格,发出极轻的“咔”。

“看,”祝小满说,“它也等不及了。”

黑沙从她掌心涌起,像一条蛇,沿着台阶游向闻笙。闻笙下意识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墙。沙蛇在她脚边停下,昂起头,顶端渐渐显出一张模糊的脸——那是闻笙自己的脸,年幼的、带着泪痕的、惊恐的。那张脸对她张开嘴,没有声音,却让她胸口剧痛,像被钝器击中。

林深伸手去拉她,指尖碰到她手腕的瞬间,黑蛇炸开,化作漫天沙雨。每一粒沙里,都映着不同时间的祝小满:哭泣的、奔跑的、坠落的、消失的。沙雨落在他们身上,冰冷刺骨,像一场倒流的雪。祝小满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重叠、扭曲、破碎:

“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黑沙忽然收拢,化作一只巨大的手,抓住祝小满的脚踝,把她拖进黑暗深处。她没挣扎,只是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嘴角仍挂着那个裂到耳根的、空洞的笑。黑暗合拢,心跳声远去,地下室重归寂静。风灯摇晃,光圈里只剩两人,和满地静止的黑沙。

闻笙的怀表轻轻响起,指针开始顺时针微颤,像刚刚学会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