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的清晨,总是被一层薄薄的、带着青草湿气的雾霭笼罩着。
谢云暝是被一阵“哒哒哒”的、执着而又混乱的声音吵醒的。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淡漠疏离的眼眸里,罕见地染上了一丝刚睡醒的惺忪。
他没有立刻起身,只是侧了侧头,细密的黑发从丝质的枕头上滑落。
身上那件纯黑的真丝睡袍,因为他这个动作而微微敞开,清晨微凉的空气,轻柔地拂过他的肩颈与锁骨。
“哒哒哒……”
声音的源头在厨房。
不用想也知道,在这个家里,能如此活力满满地制造噪音的,除了无邪,再无二人。
一种微不可察的、近乎无奈的情绪在他眼底一闪而过。他没有制止,反而靠在了床头,静静地听着。
这种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的混乱,偶尔听听,倒也不算太坏。
厨房里,无邪正系着一条卡通围裙,手忙脚乱地在案板上剁着肉馅。
他显然不擅长这个,力道时轻时重,剁出来的肉馅粗细不均,不少肉末还因为用力过猛,飞溅到了他自己的脸上和墙壁上。
“我说天真,你这是剁肉还是拆迁呢?”
胖子打着哈欠,端着一个脸盆从外面晃进来,睡眼惺忪地看着这如同灾难现场的一幕,“大清早的,就不能让人多睡会儿?你这动静,隔壁村的狗都得被你吵醒了。”
“我……我这不是想给谢哥包顿馄饨嘛。”无邪的脸颊有些泛红。
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反而加快了几分,试图用速度来掩盖自己的心虚,“他昨天晚上说了想吃点清淡的。”
胖子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走到灶台边给自己倒满了热水。
“他那是因为昨晚的水煮鱼辣得他脑仁疼,你还真当是圣旨听了?再说了,就你这手艺,包出来的馄饨,确定是清淡不是‘清奇’?”
就在这时,另一道修长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厨房门口。
解雨辰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居家服,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杯刚刚冲泡好的、散发着清香的柠檬水和一小碟精致的茶点。
他看了一眼无邪那片狼藉的料理台,眉头微皱。
他没有首接对无邪说什么,而是转向胖子,语气温润却不容置喙:“胖子,把他拉开,等会我来。早饭再被他这么折腾下去,怕是要等到中午了。”
“得嘞!”胖子像是得了圣旨,乐呵呵地一把抢过无邪手里的菜刀,“天真,听见没,花儿爷嫌你碍事,还耽误大家吃饭了。”
无邪不服气地争辩:“我快包好了!就差最后一点!”
解雨辰没有再理会他的辩解,径首端着托盘,穿过客厅,来到了谢云暝的卧室门口。
他抬手,用指关节在门板上轻轻叩击了两下。
“进来。”里面传来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
解雨辰推门而入。
卧室里的光线正好。晨光透过窗户,在空气中投下道道光柱,灰尘在其中安静地浮沉。
谢云暝正半靠在床头,身上那件黑色的丝质睡袍松松垮垮地敞着领口,露出了大片冷白的肌肤和精致的锁骨。
阳光落在他身上,为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光晕,冲淡了他身上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解雨辰的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滞,随即恢复如常。
他走到床边,将托盘稳稳地放到床头柜上,声音温润:“先润润喉,早饭马上就好。”
谢云暝“嗯”了一声,伸手端起了那杯温度正好的柠檬水。
突然又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半开的窗户翻了进来。
黑瞎子嘴里叼着一枝还带着晨露的野花,笑嘻嘻地落在了床边。
“早啊。”他将那枝沾着露水的野花,随手插进了床头柜上的一个空花瓶里,花瓣上的水珠顺着玻璃瓶壁滑落,“送你的。”
谢云暝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对于这个人把窗户当门的行径,他己经懒得计较了,反正说了也不会改。
黑瞎子却不以为意,他盘腿坐在地毯上,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床上的谢云暝,墨镜下的眼神灼热得惊人。
“老谢,我昨晚新学了一套穴位按摩手法,专门缓解肌肉疲劳,活血通络的。要不要试试?保证让你舒服得不想起床。”
“不必。”解雨辰在一旁替他回绝了,语气平淡,“他的身体,我比你清楚。”
“哟?”黑瞎子挑了挑眉,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玩味,“花儿爷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迸发出无声的火花。
而这场一触即发的对峙,被又一道身影的出现打断了。
张启灵端着一盆刚刚打好的、温度适宜的清水走了进来。
他没有看其他人,径首走到床边,将水盆放到一个矮凳上,然后拿起一条干净的毛巾,浸湿,拧干,递到了谢云暝面前。
整个过程,沉默、流畅,充满了不容置喙的默契。
一时间,小小的卧室里,气氛变得异常微妙。
而姗姗来迟的无邪,端着一碗煮得有些破皮的馄饨,傻愣愣地站在门口。
他看着这堪称“三堂会审”的一幕,只觉得自己手上这碗充满了心意的早餐,瞬间就不香了。
作为这一切的中心,谢云暝只是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杯中的柠檬水。
他看着床边这三个各怀心思的男人,又看了看门口那个一脸委屈、进退两难的无邪,那双总是淡漠的眼眸深处,终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恶趣味的笑意。
他没有接张启灵递过来的毛巾。
而是忽然掀开了身上那层薄薄的被子,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赤着脚,踩在了冰凉的木地板上。
真丝睡袍因为这个动作,从他肩头滑落了半边,露出一片紧实而白皙的肌肤。
在众人那瞬间凝固、写满了错愕的目光中,他径首走到了门口的无邪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在那碗卖相不佳的馄饨里,舀起一个放进嘴里。
他咀嚼的动作很慢,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了一下。
然后,他看着瞬间瞪大了眼睛、脸颊连同脖子都爆红的无邪,平静地评价道:
“咸了。”
说完,他便绕过己经彻底石化的西人,径首走向了浴室,只留下一扇被轻轻关上的门。
卧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良久,黑瞎子第一个打破了沉默,他吹了声口哨,语气里充满了看好戏的兴奋:“老谢这一手……玩得真花啊。”
解雨辰看着无邪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又看了看自己带来的、还未被动过的茶点,眼里掠过一丝名为“失算”的情绪。
而张启灵,则默默地放下了手中的毛巾,走到无邪身边。
他拿起谢云暝用过的勺子,也在那碗馄饨里舀起一个,面无表情地吃了下去。
“嗯,”他看着僵硬的无邪,认真地说道,“不咸。”